样样稀松 作品

第780章 反正功才高,遥离万里

当然,作为从小读古书的封建社会的人们来说,确实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古以来,亡国之君也没有几个善终的。

但对于黄立来说,杀不杀康小三,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让他活着,反倒会对收服满人更有益处。

历史上,满族是被汉人彻底同化的。

在后世,连姓氏都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改成汉姓的“金”、“马”、“傅”、“齐”、“佟”等等。

黄立有信心,更相信实力。不仅是满人,还有蒙古人,都是大明的子民。

巴海退了下去,直到出了宫门,骑马前往军营,才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讥笑。

经过这两天的考虑,他也变了心思,不再执着于劝说皇帝接受招抚。

要是皇帝心里还有族人,接受招抚自是最好。可要还死要面子,那他也不讨这个嫌,倒让皇帝生出戒心。

皇帝率众投降,和他兵谏后反正,功劳自是迥然不同。

所以,巴海现在并不着急。对于索额图等人,他也没有保护的必要,相信明廷也不看重这些人。

一两个月的时间,明军还打不过来。而巴海认为,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族人对于招抚的反应,也会更加强烈。

如果皇帝还在拖延,那他就能更加轻松地发动,也能独占反正这个大功。

是投降,还是反正,待遇自然会大不一样。巴海倒是希望皇帝能继续自私,好成为他的投名状。

既然已经有了兵谏的决心,那就别扯什么效忠皇帝的虚头巴脑。从大里说,是为了族人的生存,往小里讲,就是自己的前程。

“大明的皇帝也只是对皇帝苛刻,这也是正常。对于宁古塔的戍军将领,倒是颇为宽仁。”

巴海想到了被放回的满人,偷偷带来自己的密信。除了公开的招抚文书上的条件,明廷还封了他黑龙江提督的官职。

相比于以前那个小小的宁古塔都统,这个黑龙江提督可是响亮多了。

巴海也由此猜到了明廷要在黑龙江建省的计划,因为,提督那可是一省的军事长官。

尽管现在的黑龙江流域地广人稀,环境苦寒,完全不符合建省的条件。但明廷有如此设想,还是让巴海钦佩不已。

既然要建省,就少不得要填充人口,要筑城设镇,要修筑道路,要垦荒耕种。

也只有将黑龙江流域开发经营起来,人口大幅增长,才是抵挡沙俄侵略的有效措施。

“移民实边,建省发展,明廷的魄力,确实让人佩服。”巴海有种英雄得遇明主的感觉。

对于沙俄的侵略,他和萨布素已经屡次上奏,请求得到支援,以便展开大的军事行动。

可惜,清廷对此并不积极。或许是财力物力紧张,或许就是短视,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巴海的父亲沙尔虎达,驻守宁古塔,与沙俄侵略者进行了数年的战斗。

巴海袭为宁古塔总管,也是继承父志,继续抵挡沙俄侵略者。

显然,按照现在的情形,粮弹缺乏,兵无斗志,几乎是丧失了与沙俄侵略者长期较量的资本。

宁古塔原来还有些存粮,可大批的族人逃过来,一冬天就吃了个干净。

开春虽然大规模地开垦了荒地,可要收获,还要等到秋天。即便是能渔猎,但青黄不接的时候,灾荒还是不可避免。

你以为山林到处都是,挖野菜、采山珍、打野物、捕鱼,就能吃得好好的,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日本鬼子在热带雨林里是怎么损失惨重的,他们还自诩是“食草民族”呢!照样饿死。

“难道皇帝想不到这些?”巴海摇了摇头,露出淡淡的冷笑,“到底还是自私,还不肯放下虚荣的脸面。”

什么大清,早成过眼烟云;什么皇帝,住着简陋的府宅,称为皇宫,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连现实都不能认清,沉迷于“万岁”的尊贵称呼之中,却连一点改善的办法都没有。

当初族人逃亡而来,害怕的是明军的报复和杀戮。

现在,明廷拿出了招抚的条件,为了吃饱肚子,又有多少人愿意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生呢?

巴海的目光坚定起来,最后的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这不是反叛,也不是悖逆,这是为族人生死存亡所着想的明智之举。有这样的大义名分,他还有什么纠结的?

…………….

一大片田地早已经开垦耕种,种子刚刚冒出绿头儿,蕴育着生的希望,散发着春的气息。

杨越放下锄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不管王师什么时候打过来,生活还是要继续。而要生存下去,吃饭就是第一要务。

在宁古塔周边,土地有的是,只要你去开垦。整个黑龙江流域,其实都是这样的情况。

康小三迁到宁古塔新城(宁安)后,旧城(海林)这边的管控便松驰下来,被赶出城的流人也逐渐安定。

但杨越和妻子再没有回旧城,也无心再经营糕饼店,和众多的流人,在距离旧城十几里外

的村子中生活。

打围冬捕,伐木烧炭,熬过了寒冷的冬季,春天的到来,使人们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范氏挎着篮子从远处走过来,满满的一篮子野菜,也是能裹腹的食物。

突然逃来宁古塔的大批满人,使得积蓄不多的粮食全部耗光。流人们似乎又回到了刚至宁古塔时,缺衣少食的困窘境地。

只不过,他们历经了苦难,也增长了经验,垦荒耕种,四下寻食,却也不象当初那么的无助绝望。

“夫君。”范氏走到近前,温声说道:“回屋歇息吧,妾身这便洗菜做饭。”

杨越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家,我去挑担水。”

范氏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人在传旧城那边有动静,可他们也不敢靠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越精神一振,说道:“不管是什么动静,总比一潭死水的好。说不定,王师快打过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咱们好好等着,会有与孩子们再见的机会。”范氏不想让丈夫失望,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便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越是在这个时候,范氏越不希望出现意外。谁知道鞑虏在灭亡之际,会不会疯狂。

所以,她希望丈夫别太引人注意。就凭流人的力量,也无法对鞑虏产生什么影响,便只管耐心等着好了。

提到远隔万里的儿女,范氏就是提醒丈夫,不要轻举妄动。

杨越知道妻子的意思,从旧城搬出来,就老老实实地生活,与其他流人的接触也少了很多。

尽管巴海很尊敬他,可到底是异族,能容他教书育人、传播知识,却不会视为心腹,出谋画策。

杨越眺望着旧城的方向,猜测着,憧憬着,好半晌才收回目光,也平静了心情,扛起锄头,缓步向家中走去。

“杨兄,杨兄——”呼喊声让杨越停下了脚步,他转头望去,却是久已未见的祁班孙。

祁班孙又削瘦了许多,这个冬季看来是很难熬。

奔到近前,祁班孙脸色有些涨红,张着大嘴,呼呼喘着粗气望着杨越。

“奕喜兄。”杨越上前扶住祁班孙,又从腰间接下皮水囊,递给祁班孙。

祁班孙摆着手,推开水囊,呼吸稍微平稳后,便急着开口说道:“明廷,释,释放了些俘虏,要,要行招抚之策。”

杨越扶着祁班孙的手紧了紧,有些激动地说道:“不战而获全功,此策正合时宜,很高明啊!”

经过一冬的煎熬,鞑虏残余差不多已经是山穷水尽,连吃饭问题都难以解决。现在招抚,确实是很好的时机。

如果是去年,鞑虏刚刚逃到宁古塔,还没见识到苦寒之地的艰难,对于招抚未必会热心。

祁班孙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正是如此。巴海未严禁这些放归的满人四下游说,说明他也有受抚之意。”

杨越用力点头,说道:“现在满人能打的也就是巴海所率的宁古塔戍军,他若愿意接受招抚,大事可成。”

祁班孙四下瞅了一眼,拉着杨越走到旁边的树桩坐下,削瘦的脸上涌动着喜悦和激动,说道:“明廷放回了皇后,足见诚意,也足见其信心。”

杨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能放也能再抓,确实是信心所在。当今万岁有太祖之风,令人钦敬。”

朱元璋在北伐时,便发出过多份诏谕,有招抚蒙古降人的内容。

招抚政策十分成功,明军势如破竹,大批蒙古王公、官员和将士纷纷归附投诚。

攻取大都后,为了招抚北元,还释放过北元王室的成员。

元顺帝去世后,朱元璋还派使者前去吊祭,追谥其为顺帝。

扩阔帖木儿,也就是王保保死后,北元衰弱,分裂的危险也逐渐显现。

明朝当局见机而动,再次加大力度吸纳蒙古降人,例如通过“诏朵颜等卫招抚之,来降者日益增多”。

朱元璋灵活任用归降人士的政策,确实增强了蒙古贵族、将士和部众对明朝的信任。

这种政策也促使那些处于动荡不安、失意彷徨的蒙古遗民,重新看待明朝“灭国夺家”的民族仇恨,态度和观念因此发生了变化。

“我祖开基,延揽英雄,不问其类,而为万世人臣立极。”祁班孙感慨万千,搓着粗糙的手,沉声说道:“我等终有回归故土,再复汉家衣冠之日。”

杨越点着头,沉吟着说道:“巴海可还在旧城?既然他有意受抚,杨某若去劝说,可能会更有成效?”

祁班孙连连摇头,说道:“杨兄万万不可冒险,只管静观其变。听说巴海已去往新城,旧城是萨布素在守卫。”

停顿了一下,祁班孙又补充道:“满人缺食少衣,这一冬死去不少。巴海故意泄露消息,应该是要掀起民意,借此逼迫鞑子小皇帝。”

杨越轻轻颌首,说道:“巴海久驻宁古塔,对形势了解得更加彻底。北有罗刹人不断入侵,后有王师厉兵秣马,物资匮乏,难以持久。”

祁班孙嘿然冷笑,说道:“鞑子也有今日的穷途末路,令人解恨

。”

杨越笑得开心,纵是还未能脱困,可希望更加炽烈,也更加地接近现实。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南方,千万里之遥,那里有他们的家乡和亲人。

盼归,盼归,已经处在大明统治下的家人,也同样在期盼着重逢的那一天吧?

…………….

海船驶离码头,向着辽阔的海洋驶去。

海面平静,船头如犁铧劈开波浪,起伏着,如奔马般越来越快。

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杨宾微眯着眼睛,凝视着前方。辽东越来越近,他对父母的思念也越来越浓。

杨越和夫人范氏流放宁古塔时,杨宾年仅十三岁,下面还有五岁的弟弟杨宝,以及两个小妹妹。

如今,杨宾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在去年的科举中榜上有名。经过大半年的实习,已经能够出任官职。

终于,在他的再三申请中,他被委任为辽东省的官吏,前往赴任。

“六年啦,不知父母是否安好?”杨宾轻抚着船舷,眼睛有些潮湿,鼻子有些酸。

午夜梦回,他常常惊醒。回忆着父母被官差带离的情景,便是泪下沾襟,泣声难止。

父母被流放后,杨宾便带着弟弟妹妹去了上海县,投奔叔父杨懋经。

即便是生活困苦,杨宾也苦读不倦。

他自幼便聪明伶俐,受到其父亲杨越的严格家训,也遗传了父亲的读书基因。

四岁入私塾,六岁开始攻读《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八岁已能写一手豪迈的大字。十几岁便能吟诗作对,深得老师的喜爱……

但这些成绩,哪怕是科举得中,也不能消减他对万里之外、苦寒之地的父母的思念。

所以,他有了去辽东的机会,哪怕不能解救出父母,离得近些,也能缓解他的情绪。

将弟弟妹妹寄于叔父家,他又拜别了祖母,便踏上了前往辽东的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