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窗口,露出一个女孩的脸,充满好奇地向外张望着。最后,目光停注在杨宾的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那是杨宾的大妹妹杨盈,今年十岁,父母被流放时,她才三岁。数年过去,她已经记忆模糊。
这也难怪,三四岁之前的记忆,大多数人都会模糊,甚至是遗忘。
叔父家也有孩子,生活也不是那么的宽裕。杨宾便带上了大妹,还会把部分俸禄寄回来贴补家用。
将大妹带在身边,杨宾还能辅导她的功课。小妹七岁,还是小了一些,出门在外不好照顾。
“哥。”杨盈等了半晌,也不见哥哥转头,耐不住性子,叫了起来。
行船走马三分险,杨宾不准妹妹在船上随便走动,杨盈倒也听话。
杨宾听到喊声,回过身来,看到妹妹不耐烦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迈步回了舱室。
舱室不大,却是单间,左右两个铺,中间是隔板,能当桌子。
杨盈拎起一个水壶,拿出两个茶碗,笑呵呵地给哥哥倒上水,说道:“是不是很快就能到旅顺?”
杨宾兄妹坐的海船是从上海出发,在青岛短暂停靠,便直驶辽东旅顺。这段海程已经算是短途,渤海的风浪也相对平静。
“今天就能到旅顺。”杨宾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微笑着说道:“在旅顺歇息一天,便去营口,坐内河船只去辽阳。”
杨盈点着小脑袋,说道:“王师那么厉害,全天下都光复了,也能很快打到宁古塔吧?”
杨宾沉吟了一下,说道:“犁庭扫穴,消灭鞑虏,这是肯定的。只是辽东新复,宁古塔又有千里之遥,要等到粮草物资充裕,才能长驱进攻。”
杨盈捧着茶杯,小口地喝着,有些不甘心地缓缓说道:“那需要多长时间呢?一年,两年,三年……”
“今年就差不多了。”杨宾笑着安慰道:“除了辽东的耕种收获,朝廷还大力地海运粮食,就是为了早点发动进攻。”
杨盈这才又露出笑容,说道:“那可真好。最晚也就明年,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尽管记忆已经模糊,可哪个孩子不希望有爹有娘,不希望生活在爹娘的宠爱之中呢!
杨宾笑了笑,虽然不确定,可也不好说出让妹妹伤心失望的话来。
六年啦,音信全无,既不知道父母现在的情形,更不知道是否健在。
“父亲是豁达侠气的,母亲是贤惠能干的,在宁古塔一定能活下来。”杨宾反复安慰着自己,和妹妹随便地聊着天。
“哥,听说辽东很冷很冷,水泼出去没落地就成冰了。”杨盈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真的假的?”
杨宾微笑着说道:“冬天确实很冷,但在屋子里,烧得暖暖和和的,就不用担心害怕。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来辽东?”
杨盈笑着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冷有冷的过法,哪里就说得那么吓人。”
“朝廷对辽东的投入很大,开发建设起来,就不会再有象鞑虏那样的祸患。”杨宾缓缓说道:“这也是万岁的魄力。”
在官府实习,杨宾学到了很多,也知道很多普通人不太清楚的信息。
大明帝国的发展,令他感到震惊。光复时间不长,可开疆拓土的面积,却是相当巨大。
对于海外之地,杨宾赞叹广阔而肥沃。虽然与他自小所学的儒家学说,并不相符。
但对于大明帝国的帮助,却是巨大,且不可或缺的。
如果还守着那些仁义道德,却把国家和百姓置于土著之后,那才是虚伪。
杨宾如果不是个能变通的迂腐之辈,也不会刻苦学习新知识,并中了科举,又通过了实习阶段的考察。
当然,这其中也有解救父母的成分,而且占比最高。其次,则是效忠万岁,报效朝廷。
光复之后,大概所有的汉人都对万岁感恩戴德,都是崇拜敬仰。
恢复了汉家衣冠,也恢复了民族自信,能够挺起腰杆,能够丰衣足食,这都是万岁的恩典。
堪称奇迹般的崛起和最后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更给黄立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太祖子孙的身份更被赞颂为神估天庇。
…………..
青岛。
距离港口十余里,已经建起了成片的军营,两万大军已经移驻于此。
刘享面色严肃,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喊杀连天的士兵,微抿起嘴角。
伐倭作战已经进入倒计时,还有数月时间,他又将率军征战,心中既期盼又激动。
国战结束,本以为就要天下太平,英雄无用武之地。可没想到,军事行动连接紧密,可谓是武将的福音。
什么解甲归田,什么马放南山,岂不是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能凭资历熬年头儿?
“靠父荫算什么英雄好汉,用征战四方打出自己的名头,那才是真才实料,才会被万岁信重。”
刘享和李岳一样,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和信念,也确实在年轻一代将领中脱颖而出。
而且,刘享也知道父
辈们的顾虑,自己能够得到万岁信重,也是多了一层保险。
毕竟,他还年轻,没准还能为下一代的皇帝效忠卖命。
嗯,嗯,这个有点大逆不道,皇帝肯定能万寿无疆,要不怎么叫万岁呢!
一营官兵操练完毕,刘享对着军官称赞了几句,便下了高台,回了住处。
墙上挂着大地图,清楚地显示着倭国四岛,还有各岛上大名的分布。
刘享再次审视地图,目光停留在九州岛,双手抱胸,陷入了久久的思索。
按照大都督府制定的伐倭计划,明军将兵分两路,一路以琉球为基地,直扑萨摩藩;
另一路集结于济州岛,然后直扑长崎,再进攻肥前藩。
两路大军南北开战,争取以最快的速度降服九州岛的诸藩,并以逸待劳,吸引幕府派兵前来作战。
而在当时的德川幕府,经过几十年的改造,倭国被分成了两百多个藩。
这类似于中国的推恩令,大名的力量被分散和稀释,任何一个大名都无法独立和幕府进行抗衡。
在从多的藩中,德川幕府将他们分为三类,分别为亲藩(御三家)、谱代还有外样。
幕府最信任,也最依靠的是御三家,尾张德川家(名古屋)、纪伊德川家(歌山县)、水户德川家(茨城县)。
这御三家的藩祖都是家康的亲儿子,一代代子孙都能当将军的候补人选,这么做就是要保证幕府将军的血统纯正。
除了御三家,还有将军庶子那一脉的御三卿,从御三家庶子分出去的御连枝等等,就像大树的枝叶一样,撑起了江户幕府。
“谱代大名”则是德川氏的旧家臣,或德川幕府建立前臣服于德川家的大名,地位也相当重要。
比较有代表性的谱代大名,是号称“德川四天王”的德川家康的亲信忠臣,相当于开国功勋。
比如井伊直政,他家的井伊家在彦根藩,他可是继承了武田家的军法,带着最厉害的部队“井伊赤备队”;
本多忠胜,他家本多家在冈崎藩,他还被丰臣秀吉夸成日本第一勇士;
酒井忠次,他在酒井家庄内藩,是“德川四天王”里的“笔头”,也就是地位最高的;
还有榊原康政,家在高田藩,是小牧长久手合战里的头号功臣。
谱代大名虽然已经受封,拥有自己的领地,但他们更重要的身份则是将军的家臣。
正所谓一日为臣,终身为臣,谱代大名因受到幕府的大恩而对将军怀有感恩,自然在忠诚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最后一类的大名就是外样,多是后来归顺的,或者曾在关原战场上跟德川家对着干的那些大名。
外样大名对于德川幕府的忠诚度最低,幕府也对他们猜疑监视,并用各种手段来限制他们的发展。
比如外样大名不得参加幕政,其领地被分隔安置在边远地区,并且不得互相接近。
此外,德川幕府还规定大名必须每隔一年到江户参觐将军一次;其妻子则常住江户作为人质,此为“参觐交代”制度。
所以,平日里显得“老实巴交”的外样大名,内心则不一定真的对幕府服服帖帖。
到了幕府末期,这些外样大名便爆发了长久的积怨,比如萨摩藩、长州藩等,进行了倒幕运动。
不得不说,德川幕府的封建统治体制几乎达到了极致。
藩制采用外城制、门割制等独特的兵农分离制,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中世纪末期的统治体制。
这种藩制加上火山地带、台风等恶劣的自然条件,使生产力停滞,瓦解封建制的力量得不到发展。
整个江户时代,除逃散等消极抵抗外,几乎没有出现百姓一揆。
而参觐交代和帮助幕府大兴土木等造成诸藩财政的沉重负担,也使诸藩丧失了抗衡幕府的资本。
正因为倭国幕府的这种状况,明军才从外围的九州岛开始伐倭。这里离本州最远,多是不太服贴的外样大名。
而长崎则是幕府直接控制的城市和港口,先期占领,也是解开九州外样大名的一个束缚。
至于岛津家的萨摩藩,虽然被明军从琉球逐走,但却是明军对倭国开战的一个理由。
而且,关原之战时岛津家身处西军,在战后应当处在被清算的一方。
但德川家康既忌惮岛津军在岛津义弘的指挥下爆发出的强大战斗力,也尊重这样一个比较强大的对手。
所以,他基本维持了岛津领地原状。这也使得岛津家成为了除德川本家之外,堪与伊达、前田等并称的雄藩。
明军猛攻萨摩藩,是本着先强后弱的原则。
击败九州岛上的最强藩,既是震慑,其他藩的实力也不足以对明军再构成阻碍。
刘享思索良久,回到桌案前坐下,又拿起了国安部搜集的情报汇总,再次认真地阅起来。
萨摩藩虽然号称强藩,但也是在倭国诸藩中的排名比较,与明军相比,却不在一个数量级。
现在的萨摩藩有十七八万的人口,武士和准武士占其总人口的百分之
三十以上,比例之高,可以说在日本诸藩里名列前茅。
也就是说,萨摩藩的兵力在五六万左右。
同时,由于其地理位置,成为第一个接触西方人的日本大名。
在引进了西方的火绳枪之后,萨摩藩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很大提高,曾经横扫九州岛。
如果不是丰臣秀吉征伐九州,岛津家就将成为九州岛的唯一大名。
而在德川家康死去后,德川幕府对于萨摩藩等强藩的打压便愈来愈强烈。
因此,财政困难可以说是普遍困扰各藩的一个老大难问题,而萨摩的财政困难可居各藩之首。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萨摩藩在江户时代两百年里,基本上一直处于破产的边缘。
具体说来,萨摩藩的财政问题是因为经常性和非经常性的支出都太多了。
这主要归咎于萨摩藩的藩组织体制,也就是相当独特的“外城制”。
外城制的最大特点是藩里的武士并不在主城附近居住和生活,而是居住在田间地头附近的小型据点里。
萨摩岛津氏为了能兼顾战争和耕种,而且也为了便于控制领地,将大量武装人员部署在乡间。
在这些军事据点中,居住着大量的半武士或准武士,平时耕种,战时组织起来出击。
这些藩士的俸禄问题,便让萨摩藩极为头痛。
而且,德川幕府还不断派下大量的劳役任务,更加重了萨摩藩的财政困难。
从自然环境上看,萨摩藩的土地有很大部分是日本独有的小高原,叫作“白州台地”。
这种小高地是因为活火山喷发所形成,土壤锁水性极差,雨后经常涌水,使得作物的种植比较困难。
低廉的收入和高昂的支出,以及长年的战争消耗,使得萨摩藩极度贫困。
而萨摩藩一直没有破产,主要是得益于对琉球的侵占。
奄美大岛出产的黑砂糖,以及从琉球的朝贡贸易中获取的利益,大大缓解了萨摩藩的财政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