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内,一片欢畅的气氛。哪怕是仆佣,似乎也被感染,脸上带着笑容地忙来忙去。
虽说早就知道李岳要回来,但路上行程谁也说不好。可以说是预料到的团聚,也是意外的惊喜。
李来亨和夫人坐在上首,李岳和高小妹在下首相陪。没有别人,就他们四人在谈话聊天。
李夫人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儿媳妇,满脸都透着“满意”二字。
李来亨也是满脸的喜悦,简单说了一会儿,便对夫人说道:“孩子们一路劳顿,夫人先带萍儿去安置休息,为夫和岳儿谈些军务。”
李夫人笑着起身,招呼着高小妹。
高小妹向李来亨施礼,陪在李夫人身旁,出了厅堂,向后宅而去。
李岳暗自松了口气,看父母的态度,对高小妹还是满意的。这让他少了很多尴尬和为难,不必夹在中间难做。
“萍儿不错。”李来亨赞了一句,便转换了话题,脸色也严肃起来,“此番陛见,可准备得充分?”
李岳微微躬身道:“父亲放心,辽东军务已经熟记在心。沙俄的情况,也刺探搜集。”
李来亨轻轻颌首,说道:“万岁对沙俄极为关注,鞑虏受抚,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便是要对付沙俄了。”
“路途遥远,沙俄向远东难以投入太多的人力和物资。虽有战事,也不会太大。根据为父估算,沙俄千人左右的军队,差不多已是极限。”
李岳点着头,说道:“要占领远东,时间会很长。但战斗嘛,不会激烈。父亲,您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李来亨看着儿子,半晌才展产一笑,说道:“确实是好事,但也要你干得好。”
只有干得漂亮,皇帝才能继续任用。能够任用,则李家就少了被清算的危险。
“你和刘享是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万岁雄心壮志,亦是武将之福,你们更要珍惜这难逢的时机。”
李来亨语重心长地说道:“刘享伐倭,你要打击沙俄,皆是外战,敌势也较强,则更为重要。”
李岳恭谨地听着,缓缓说道:“父亲放心,这些孩儿都知晓。实心任事,尽忠职守,孩儿一直以此为宗旨。”
停顿了一下,李岳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不必忧虑。烈皇之事,本就时过境迁,且与现在的李家和众勋无太大关系。”
“况且,当今万岁英明,早已做出过表示,自不必想得太多,把太多牵绊揽到自家身上。”
李来亨眨着眼睛,看着儿子,猜测着问道:“万岁可是在书信中讲过什么?”
李岳点了点头,说道:“万岁对于前朝之事,并无怨恨,倒是作为殷鉴,时时警诫自己。他说:‘既是民不聊生,如陷水火,这王朝灭亡,也是天意’。”
“他还说:‘生存权对于每个人都是最重要的,在饥寒交迫下揭竿而起,乃是本性,无可厚菲。’”
李来亨沉默地听着,脸上闪过动容之色。
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令他感到欣慰的。不象是虚假的安抚之语,反倒是能够舍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但凡饿不死,老百姓谁会去造反,不过是求生的绝望之举罢了。
收着赋税,却不能使子民温饱,甚至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为倒毙路旁的饿殍。这样的朝廷,难道不该灭亡?
如果皇帝真是这样所想,其实也正常。可事情麻烦之处,就在于被灭亡的前朝与他有着紧密的关系。
所以,他这番言论还真不能乱说,更不能公之于众。骂前朝,就是骂他老爹,这在古代,是难以想象的。
李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万岁仁厚,对子民尚且关心体恤,助其复国的将士,又岂会遭到清算?”
“已经差不多是两代人的时间,从龙征战亦有数年。万岁若是心胸狭窄,开始便不会去夔东,又岂能隐藏至今?”
李来亨连连点头,心中敞亮了不少。
要说关系亲疏,李岳、刘享、袁东宝等人在年龄上与万岁相差不大,还朝夕相处、并肩战斗过,自然是更近一层。
而万岁向李岳透露些私话,也是变相地宽慰他们这些老将。毕竟,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外。
仔细想想也没错,就现在明军的组成,除了大顺军和大西军出身的,就是降清又投明的。
身份清白的,都是参军时间短的,能混个小军官就不错了。中高级的军官,哪个没有污点?
就是郑家出身的,或许还算干净。可郑家拥兵自重,对光复华夏的功劳不大,皇帝也不可能太过重用。
这么一大批乱
七八糟整合起来的军队,能够忠心报效,保着皇帝坐上龙椅,他不表现出宽宏大量,岂不人人自危?
其实,很多英明神武的强势皇帝,都有屠戮功臣的劣迹。但有一点,多数是在其晚年。
晚年也不就一定是昏庸,或是害怕武将造反作乱。而是为继承人扫清道路、清除障碍。
比如太祖,如果太子朱标不是早亡,他担心皇孙建文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未必就会清洗勋贵武将。
现在皇帝还不到四十,虽然子嗣单薄,但却还远没有到考虑后事的时候。
再过二十年,皇子已经长大成人,皇帝也步入晚年,想必这些年来,也会给继承人安排得很好。
或是让继承人早早参政,培植亲信,树立威信,形成稳固的班底;或是先退位,做幕后的太上皇,对继承人扶上马再送一程。
反正,现在担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真的有些忋人忧天。
李来亨笑了起来,不管是不是心结全解,但在儿子面前,却不再表现出忧惧和不安。
好不容易团聚,又是儿子要成亲的好时候,别再说,也别再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正在此时,下人入内禀报,身后还有随行的宫人,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李岳入京,便派人去了大都督府报备。再由大都督府呈报御前,由皇帝确定陛见的日期和时间。
李岳是将近中午到的,只不过两个时辰多一点,皇帝已经定下传召的时间,就是明天。
“这么快?!”李来亨有些惊讶,但转而又是惊喜。
这说明皇帝的信重和期待,从大都督府报备再上呈御览,皇帝几乎是没有一点耽搁,还越过了正常的流程。
李岳跪倒领旨,送走宫人,又派人去馆驿通知巴海。
“皇恩浩荡啊!”李来亨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慨道:“有这般的恩宠看重,为父再无忧矣!”
他不知道,这是黄立特意为之。无他,尽量减轻这些勋贵的心理负担。
…………..
下关。
幕府的谈判代表是德川家的直系,现在大将军德川家纲的兄弟,也就是未来的大将军德川纲吉。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德川家纲会没有子嗣,会在四十岁就死掉。德川纲吉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就是下一任的大将军。
德川纲吉还带着酒井忠清的儿子,酒井忠清则掌握着德川幕府的实权,堪称权臣。
在中华文化圈的国家里,倭国相距最远,也从来没有成为中国正式的藩属国。
所以,它的国家元首和中国一样,也称“帝”。
琉球和朝鲜在古代是中国册封国,只称王不称帝。而安南属于“外王内帝”,即自己国内号“帝”,对中国称“国王”。
不过,对于古代自认为天下中心的中国来讲,根本不可能承认倭国的“天皇”称号,一直以来基本直接矮化一格,称日本天皇为“王”的。
而在明朝初期,朱元璋曾向倭国派遣使节,要求倭国取缔倭寇并向明朝朝贡。
当时倭国是南北朝乱世,明朝直接联络的九州地区是由南朝怀良亲王控制。
显然,朱太祖对倭国国内局势的认知,存在着严重的偏差和误解。
他并没有清楚地了解到倭国已经分裂为南北两个政权,并且南北之间存在着激烈的争斗和对抗。
而南朝的怀良亲王不仅拒绝了大明的要求,还处决了明朝所派的七名使者中的五个。
其余两个使者,在被关押两月后,才被放回。
当使者逃回国内,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太祖,朱太祖气得当时就想攻打倭国。
但大明才刚刚建立,北方还有元军没有清除消灭,理智之下,朱元璋便没有贸然出兵。
一年后,大明第三次派遣使者出使倭国,这一次朱元璋的口气缓和了不少,怀良亲王也借坡下驴,在回信中尊称朱元璋为陛下,自称为臣。
看着怀良亲王终于肯说软话了,朱元璋“终鉴蒙古之辙,不加兵也”。
后来倭国南北朝由北朝统一,室町幕府驱逐了怀良亲王的势力。
室町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满以“日本征夷将军源义满”的名义,向明朝朝贡,但明朝直接拒绝了。
因为,朱元璋当时认为“大觉系”的“日本国王怀良”(或作良怀)才是日本正统君主,而“持明系”则是乱臣。
足利义满是“持明系”的臣子,更不应与之通交,朱元璋认为君臣大义名分不能马虎。
等到了成祖继位后,朱棣本身得国不正,因此对于“外国来朝”很是热衷,以强化
自己的正统性。
而足利义满也学聪明了,给自己的名义是“日本国王臣源义满”。
所以,朱棣立刻封了源道义(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赐日本国王之印,发给堪合符。
在勘合贸易这段期间里,日本在名义上便是明朝的附属国。
因为勘合贸易的本质上是朝贡贸易,即认可明朝宗主权的前提下,日本向明朝以朝贡的形式展开的官方贸易行为。
如果不认可明朝宗主权的话,连贸易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个宗藩关系实际上虚名更重,因为日本名义上的元首,倭皇可没有臣服大明。所以,明朝也不能说就是日本正式的宗主国。
等到室町时代结束,进入江户时代以后,德川幕府便正式摆脱了藩属的名义,只与明清做贸易,却不称臣。
所以,严格来说,倭国在历史上并没有成为任何国家的藩属国。
尽管明朝曾试图与倭国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但由于倭国的内部政治动荡和明朝的政策变化,这种关系并没有持续下去。
而倭国天皇和幕府将军的权力结构,也使得倭国不需要象其他国家那样,成为某个大国的藩属国。
所以,伐倭第一阶段胜利,大明所提出的谈判条件,第一条就是倭国的称臣纳贡。
大明对于藩属国的权力,主要体现在对其内政的有限干预和对外政策的控制上。
比如朝鲜、琉球和安南,国王要得到大明的同意和册封,才具有正统性。
这样一来,想要进行王朝更迭,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象安南,北阮南郑形成长期对峙,但安南王却一直是大明册封的黎氏,尽管只是傀儡。
还有朝鲜,仁祖篡位后,千方百计想得到大明的承认和册封,就是想加强其正统性。
现在,大明也要把掌握对其内政的干预权,并控制其对外的政策。
比如,倭皇降格为倭王,由大明赐印册封;幕府将军的继位传承也要大明承认。
还有割让九州、四国、北海道,以及本州岛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每年缴纳岁币五百万等等。
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大明谈判使者是国安部的谢伯远和杨洵,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
“岁币五百万,实在是太多了,我国根本拿不出来。”德川纲吉脸都绿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酒井正则苦笑连连,“割让九州、四国、北海道,本州一岛亦失其半,与灭亡何异?”
谢伯远冷冷地答道:“既然想灭国,那就继续打下去。条约一日不签订,我军一日不停战。”
杨洵眨巴着眼睛,语气却很缓和,说道:“战争如果继续下去,对汝国更加不利。你们拿出的条件,显然还没有认清现实。”
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对于明国来说,签不签订条约,现在也并不太着急。
不签就打,凭借强大的海军,想什么时候发动就什么时候发动。
而幕府却已经丧失了主动反击的能力,只能集中兵力,坚守江户等沿海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