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社会,人们对于皇权有着天然的敬畏。但在叩头山呼的背后,却也免不了腹诽,甚至是怨恨。
而上位者的威严,在黄立看来,就是众星捧月般给惯出来的。天下唯我独尊,言出法随,一言九鼎,谁能不飘?
当然,黄立的威严既有皇权加持,更有卓越的功绩。无论是军是民,都是崇敬和拥戴。
那些有历史问题的勋贵将领,更是谨慎小心、竭忠效命,黄立倒觉得这样挺好。
每个王朝建立初期,大封功臣是必然之举。功臣因此而居功自傲,功臣之后嚣张跋扈,也不鲜见。
但现在,勋贵武将都老老实实,不仅在努力建功,还约束家人儿孙,不要违法乱纪,唯恐被皇帝抓住把柄。
“能够谨小慎微,倒也不是坏事。朕也会给你们应得的奖赏,朕从来也没有吝啬过。”
黄立确实问心无愧,虽然不再是世袭的爵位,最多也是特旨加恩,再传两代而止。
但对有心结的勋贵来说,也有另外的一种暗示。也就是在皇帝有生之年,不会因为历史问题而清算他们。
至于儿孙们的将来,就是当老百姓,只要勤劳肯干,也绝对是饿不死。
富不过三代,奢侈安逸的生活,只能是养成废物。黄立不只一次地这么说过,提醒过,臣子们岂能不知其意?
“李大人,李将军,叔叔在这儿呢!”李岳和巴海刚出午门,便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
李岳听着耳熟,有些惊喜地回转过身,便看到粗壮的身影快步奔来。
李岳翻了下眼睛,对自己的辈份甚是无奈,但脸上还浮起欢欣的笑容,迈步迎了上去,笑骂道:“搞什么怪,乱喊乱叫。”
袁东宝哈哈笑着,上前抱了抱李岳,又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是什么个意思。
李岳皱了眉头,终是不愿再叫小叔,开口说道:“怎么还那么胖?在甘陕也没瘦下来吗?”
袁东宝一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倒是瘦了不少,可回到南都,又一路护驾北上,掉的肉全给吃回来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要紧的,虽然多了点肉,可天天锻炼,这身体棒着呢!”
“知道你今天陛见,没敢耽误你的时间,便特意在此等候。现在没事儿了吧,咱俩儿好好喝酒聊聊,多长时间没见了。”
李岳看着袁东宝期待诚挚的目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好啊,这京城有什么美味佳肴,你肯定最清楚。”
“那肯定的。”袁东宝咧开大嘴,笑得开怀,说道:“淮扬菜、齐鲁菜、京帮菜,还有烧烤、涮锅,一个月也不带重样儿。”
李岳招呼亲随,将万岁的赏赐带回去,顺便通知一声家里不回去吃饭了。
“这位是巴海将军吧?”袁东宝看向巴海,笑着说道:“走啊,一齐喝酒。”
巴海赶忙拱手道:“巴某不敢扰大人酒兴。初到京师,想看看帝都风貌,请大人见谅。”
袁东宝也不勉强,说道:“馆驿有官吏可作向导,哪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他们都知晓。”
巴海点了点头,又向李岳施礼告别。
袁东宝和李岳都各带了一个随从,骑上马,边走边说,沿着街道远去。
“啥时候成亲,定日子了吗?在京城能留多久?算下来,咱们分别有三四年了吧?”
袁东宝颇为感慨,又甚是遗憾地说道:“刘享成亲时,我在甘陕;我在甘陕成亲时,你们也都不在。”
李岳笑了笑,说道:“这回的喜酒可落不下,这礼呢,也不能少了。”
“放心,当叔叔的,这礼还能少了。”袁东宝大笑着调侃道。
李岳再次露出无奈的神情,谁让自己辈份小呢!
虽然年龄上相差无几,原先在一起时,也不特意强调这个,只以兄弟来论。
袁东宝扬鞭指了指,说道:“前面那家菜馆不错,典型的北方菜。你未到过京城,肯定没吃过。”
李岳笑着点头,说道:“你说好的,那定然错不了。”
说话间,便到了菜馆前,翻身下马,便有伙计热情地上前,递上号牌,牵走了马匹。
袁东宝迈步先进,轻车熟路地带着李岳等人去了小雅间,又熟练地点上几个菜。
两位随从知趣,留在外面的大厅就座。袁东宝豪爽地告诉他们,尽管点菜要酒,他来会账。
京菜又称京帮菜,它是以北方菜为基础,兼收各地风味后形成的。
严格来说,北京菜属于鲁菜菜系。但又混合了蒙古族、满族等少数民族风味,总体感觉比较粗犷豪放。
由于是帝都的关系,京菜中又有不少宫廷饮食,不少菜式也是从皇宫内流传出来的。
小雅间是四人座或六人座,安静且舒适。装潢设计有点象后世,让李岳感到很新奇。
袁东宝呵呵笑着,先端起茶杯相敬,说道:“远道而来,袁某这是尽地主之谊。”
李岳端杯示意,道了声谢,喝了一口,说道:“郡王还在甘陕,不知何时能够回京。”
袁东宝耸了耸肩膀,说道:“没办法,谁让我不是那块料儿,还得让父亲在外征战沙场。”
这话说得也没错,袁东宝确实不象李岳和刘享,有军事才能,也热衷于建功立业。
但袁宗第让儿子回到皇帝身边,也有他的考虑和意图。
显然,皇帝让袁东宝负责皇宫的安全保卫,也算是安了袁宗第等人的心。
至于征战沙场,袁宗第这个级别,也就是坐镇指挥,用不着亲自上阵。
即便是明年对青藏和西域用兵,起用的也是象马宝、祁三升、马惟兴、王屏藩这样的伯侯级将领。
毕竟,到了郡王这个爵位,刘体纯、李来亨、袁宗第等人已经不敢再升。所以,立再多再大的功劳,反倒是让皇帝为难。
在袁宗第看来,儿子既不能象李岳和刘享那样成为年轻将领中的翘楚,成为皇帝信赖的亲信,也是前程的保障。
李岳笑道:“其实,你能常伴万岁左右,让我等都是羡慕不已。”
袁东宝连连点头,笑道:“这话倒是说到某心里去了。尽管责任重大,却是比你们在外征战,要享福的多。”
“唉,某就是这样的懒人,没什么大出息,有爵位继承,也很满足。不象你们,有那个建功立业的本事。”
李岳端壶给袁东宝满上茶水,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前途,比较起来就没意思了。你都有儿子啦,我就比不过你。”
袁东宝也没有什么失落和不满的意思,笑着说道:“要说子嗣,我和刘享倒是占了先。”
“至于前途嘛,某这里是到头儿了。至于你们,还是很远大光明的。某看过地图,东北要向外拓展的空间很大呢!”
这时,伙计端上了两盘菜,还拿来了一瓶好酒。
“‘它斯米’,清真菜,羊肉做的;京酱肉丝,北京特色菜,用千层豆皮卷着吃,味道不错。”
袁东宝让伙计开酒倒上,熟络地给李岳做着介绍,“虽然某也有宅府,也有伙房厨子,可做出来的味道,还是这里地道。”
李岳笑着点头,用筷子挟着菜,品尝之后,开口称赞。
“尝尝这酒,沧州所出,又名麻姑酒,某喝着着实不错。”袁东宝吃着菜,又给李岳做着介绍,举杯相敬。
李岳端杯回敬,喝了一口,细品着,赞道:“清香甘冽,好酒。”
袁东宝咧嘴笑得更加开心,每上一个菜,都热情地给李岳介绍一下。李岳的称赞,更让他欢喜不已。
“唉,走南闯北,也算是尝遍了天下美食。”袁东宝突然感慨道:“想起当年在夔东那穷乡僻壤的时候,有时真不敢相信。”
李岳颌首赞同,说道:“当时候能吃饱,就很满足了。不过数年的光景,已经是沧海桑田,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是吧,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袁东宝轻抿着小酒,说道:“幸好,大家的性情都没有大的改变。辽东那边,甚是苦寒,也肯定不比京师繁华。”
“可要说繁华,南京更胜京师。如果不是战略转移,不是要专注于北方,也未必会迁都。”
李岳想了想,说道:“所谓的苦寒,也是相对而言。在辽东,倒也冻饿不着,没你想的那般艰苦。”
“至于繁华程度,刚刚迁都,总要有个发展的过程。依我看,过上几年,京师超过南都,也不意外。”
袁东宝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依你的官职,在哪的条件也不能太差。其实,只要习惯了就好。”
李岳举杯示意,喝了一口酒,说道:“与以前相比,已是天差地别,李某很满足。”
袁东宝沉吟着问道:“在东北与沙俄作战,应该用不了太多兵力吧?据某所知,沙俄占的地方虽大,可人口和兵力并不多。”
李岳轻轻颌首,说道:“确实如此。在东北拓展,最主要的障碍是粮弹的运输和供给。虽然有水路可倚,但一年有半年因为冰封而难以通航。”
“还有,寒冷的气候对于耕种也影响很大。一年一季的收成,人口又少,囤积粮草物资也不容易。”
“东北的大雪可是超乎想象,往往有数尺厚,会造成道路和联系中断。用雪橇爬犁或许勉强能够通行,但大量运输物资是不可能的。”
袁东宝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数尺厚,能不能把人给埋了?”
“能。”李岳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苦笑了一下,说道:“要度过寒冬,便要储备足够的粮食、腌菜和燃料。否则,真的可能在家里冻饿而死。”
袁东宝直咂舌,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是那般的艰苦难熬。能够埋人的大雪,岂不是把房门都堵住,人都出不来了?
这还真不是夸张,虽然不是常态,但在东北,每年冬天都可能有那么一两回。
不要说东北,也不要说明清两朝,从汉朝的时候,冬天的寒冷,也是穷苦百姓最大的难关。
西汉元鼎二年和三年的大雪“平地厚五尺”,关东十余郡县老百姓缺衣少粮,饥寒交迫,出现了为了活命“人相食”的人间惨剧。
唐代倒数第二代皇帝唐昭宗天复元年,先是夏秋之交“久雨”。
入冬以后又开始下雪,连雨加雪一直下到春天也未停止,即史书所谓:“自冬至春雨雪不止。”
在这样极端天气下,老百姓遭殃了,“民冻馁者无数”。
在当时的陕西京城,年头十一月便“城中薪食俱尽”,“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每天在千人以上,可怕的死亡的数字!
当时连皇宫粮食都断炊了,唐昭宗只好命令宫人,在宫中支起一个小磨,自磨豆麦充饥。
“自后宫、诸王十六宅,冻馁而死者日三四”,堂堂帝王之家,每天都有三四个人被冻饿死,民间灾难之深重就可想而知了。
明清小冰期,雪灾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频繁。
景泰四年冬,中国自北到南大部分地区都下了罕见大雪,极为严寒。
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广西等地连下一个多月的雪,“人畜冻死万计”,灾情十分严重。
永历七年,顺治十年的全国雪灾,被冻死者“甚众”。
在河北一带,不少人被冻毙在山洞里。而当年南方的湖南永州等地,竟然也连下四十多天雪,“民冻死者无算。”
除了这些记载于史册的大范围雪灾,每年也都有冻饿而死的百姓。只是数量不多,只在县志地方志上有所记载。
其实,气候寒冷是一方面,百姓穷困是更主要的原因。
有房屋居住者,买不起薪柴,或者是薪柴不多,只能节省着使用;无家可归者,没有御寒衣物。
如果家庭富裕,屋子烧得暖,出外穿得厚,粮食足够吃。又哪来的那么多流落于外的百姓?
就比如去年冬天,虽然刚刚光复没几个月,但官府措施得力,海运粮食数量巨大。
北方和辽东百姓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逃荒现象,冻饿而死的人数不能说没有,却已经是很少很少,堪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