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寨散人 作品

第1468章 切入正题

炉山呈平卧的葫芦状,东面越过茫茫荒漠接壤南疆,西面紧靠沙田县,往北则从玖马山通往林涛,属于易攻难守、四面通透的地形,交通便利且人口流动性强,给缉私、禁毒、查案带来非常大的难度。

因此炉山基层派出所长通常只有两类人胜任,一是强硬而铁腕,冷酷得让当地犯罪分子、极端分子、无所事事者害怕;一是八面玲珑黑白两道通吃,出了事哪怕犯了案有手腕迅速扑灭。

白马属于哪类派出所长呢?

简短的碰头会结束后,危井清在镇书记徐胜成陪同下到社区视察慰问,李明骁则继续主持缉捕和调查枪支的工作会议。

蓝京则将白马叫到隔壁单独谈话——省纪委尤式江说过新勍工贸集团在紫寺、林涛两市都有保护伞,这是孙肖河两段遭遇的前提,市里有人,县里有没有?

为什么没有?紫寺城毕竟离炉山几十公里,距离玖马山更远,万一有了突发情况远水不解近渴,那位神通广大轻而易举将孙肖河两度调离工作岗位的市领导,在炉山安排一位或几位耳目算啥?

从孙肖河的叙述看县长罗泓有很大嫌疑,第一亲自在半路拦截,可见提前掌握信息;第二他从副县长直接提拔县长,中间居然没经过常务副县长过渡,在讲究论资排辈的大西北极为罕见。

单有市领导竭力推荐不行,还得市主要领导“力排众议”,为此蓝京特意调阅常委会记录,居然无人提出异议,一致通过。立即询问解雨欣,她想了想说当时组织部长库军拿着名单个别沟通,特别提到罗泓直接提拔县长已得到书记和市长认可,她听了便没多问。

想想也是,以前萧柏梓和蓝京共同拍板的事基本毫无阻滞,其他常委纵使反对也无效。

顺着这条线索查不下去,只能分析罗泓嫌疑不小,那么县委书记陈车行呢?

嫌疑比罗泓更大。

常务副市长党向荣曾在炉山先后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其时正府办主任便是陈车行。

很难说那段经历对陈车行帮助有多大,总之党向荣提拔副市长不久,陈车行也提拔副县长;党向荣提拔常务副市长,陈车行进了县常委班子担任县委办主任,然后县委副书记,再然后县委书记,是沿海区地很罕见办公室主任出身且没当过县长的一把手。

但在大西北当属正常现象,大家都没法发展地方经济,那么协调工作做得周全、文字材料写得好、会来事儿,这样的干部自然而然脱颖而出。

萧柏梓空降后直至蓝京主正好几个月,都忍而未发没对县区领导班子动手术,仅仅调整普岈区、小涛县主要领导,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指望他们开拓创新做出成绩,只要听话,跟着市委市正府指挥棒就行。

反过来看高楚天被沙田县长吴健全顶撞后恼怒异常也说得通,你经济抓不上去也罢了,还不听话?!

坐在市委书记面前,白马忐忑而拘谨,在官场正厅与副科简直天壤之别,可以这么说,蓝京眉头微皱半下就能把他派出所长拿掉,完全没必要有任何理由,而这关系到白马的家庭与一辈子。

白马也听说市刑警支队有位漂亮女刑警因为市长微服私访时看到了,随后调到市委副书记身边当警卫,一年不到直接由普通刑警提拔派出所所长,而自己摸爬滚打、入生入死十多年才勉强达到,听着是不是很堵心?

更堵心的是,派出所长已是自己仕途天花板,往县局肯定不可能,接下来将从这个镇调到那个镇,无非哪个镇大点,哪个镇离县城近点,如此而已;可那位漂亮女刑警仕途才刚刚起步,前程不可限量。

此时坐在市委书记对面,应对稍有不当或被起了疑心怀疑与极端分子相勾结,手一挥便可打掉自己乌纱帽,人能比人吗?

“白所长今年多大?”

蓝京和蔼地问,这是大领导与下级谈话时正常的套路,拉近距离,也从侧面了解些情况。

“四十四周岁。”

“哦,看不出来,看白所长的样子还以为三十五左右。”

白马苦笑:“七年户籍警加巡警,晋升副所长又是七年后提拔所长,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基层都这样的,蓝书记。”

蓝京道:“我在乡镇工作过,对白所长所说有深切的理解,你这样纯粹在基层靠实干苦干一步步走到派出所长位子还是少数,多数具有县局、各大队交流经验,对吧?”

暗指多数靠裙带关系或打招呼,白马笑了,连连点头道:

“是的,是的,蓝书记说得对。”

蓝京这才道:

“富庄民族矛盾突出,宗教人员特别极端分子势力猖獗,给社会秩序带来诸多不安定因素,派出所工作压力很大吧?”

官场叫做“递话”,通常领导担心下级有顾虑不敢乱讲而有意铺的台阶,暗示“我希望听真话”。

果然白马心中稍安,道:

“向蓝书记汇报,仅仅基层这些矛盾困难其实有办法克服,更麻烦的是各层各级部门和领导对民族正策的理解不同,从而带来执行尺度标准不一,有时刚刚按指示抓了人,又接到电话放人;前脚带队出发制止小团体聚集,后脚被勒令不得干预宗教活动……左右摇摆造成派出所民警察思想包袱重,存在畏难情绪和懈怠心理,很多时候一声令下难以得到有效贯彻,个别民警阴阳怪气——这回确认了吧?中途没电话吧?抓回来不会再放了吧?我确实不敢打包票,防止打脸,因为一次两次没事儿,次数多了严重影响威信。”

公安系统内部虽已经过一次大规模清洗,从白马反映的情况看,清洗力度还不够,仍有大量、顽固的“挺墨派”潜伏在公安系统各条线里,暗暗制约和消除市委出台一系统开放开明措施的实施。

蓝京道:“关于正策方针的执行问题,今后将在市委市正府领导下更规范、更直接,文件一贯到底直插基层一线,不允许中间层面作任何诠释或解读,解释权在市委!”

“那就好,那就放心了。”白马连连点头道,心里却知没那么容易,因为对上级文件的解释权、指导性是县直部门最大的权力,哪会舍得放手?

蓝京道:“基层往往如此,乱了之后导致地下组织大量滋生蔓延,动荡加剧后从拳脚升级到刀棍再提至枪械,冲击派出所是初级阶段,后期将发展到面建制的武装组织,实际控制地区正权!是不是很可怕?”

“蓝书记高瞻远瞩,预见性太强了,可惜某些县领导不这么认为,一味强调偶然性,”白马道,“坦率向蓝书记汇报,富庄这边还算枪支管制得比较严的,在炉山个别乡镇,未经事先沟通公务员、警察都不敢进入某些特定区域,如蓝书记所知道的,人家的枪更先进,杀伤力更强,每逢枪战我们都处下风。”

“枪从哪儿来?”蓝京问道,“这方面你应该最有发言权。”

白马道:“根据缴获的情况分析,全都清一色俄制,可以排除东南亚途径绕道,而是南疆方向,具体线路十之八九穿过一小段荒漠逃避检查后,沿着玖马山山脉到炉山境内,富庄是第一站也是中转站,从这里继续深入腹地……”

蓝京沉声道:“年初紫寺极端分子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倚仗汽油桶,没发现枪械武器。”

“因为……派出所为严厉打击军火走私付出血的代价,今年以来,我们牺牲了一位民警,一位受重伤仍住院治疗,轻伤更……轻伤不下火线……”

说到这里白马捋起袖子露出两道又深又长的血疤,“这是今年中的枪伤,身上还有两处。”

蓝京深深动容:“真是浴血奋战,用生命将走私军火阻挡在富庄之外,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说罢站起身郑重与白马握手,白马手足无措道:

“没……没啥,我们这种人不玩命怎么办?必须玩命……”

重新落座,蓝京终于切入正题——已经大致摸清白马底细可以放心地问:

“玖马山属于富庄的管辖范围?”

白马重重叹了口气:“就是不属于,才带来打击军火走私的不便,因为我每次接到线报都是极其机密的,不能透露给那边辖区派出所;可得不到人家配合,玖马山地形复杂,错落分布不同势力范围煤矿,有的保安配了枪,交起火来容易造成误会导致混战,我们不得不将防线后缩,等对方出了玖马山才动手,可旁边又是保持着原始生态的炉山,里面盘踞着极端分子大本营,稍不留神就冲破防线躲进山了。”

“玖马山属于……”

“属于唐新镇管辖范围。”

蓝京记到笔记本上,道:“我注意到你的措词——不同势力、保安配枪,具体说说。”

“很敏感的话题,我不知该不该乱说,”白马不安舔舔嘴唇,“不是隐瞒领导啊,我的意思是,是我了解得不全面,有些纯粹道听途说,我怕与事实不符……”

蓝京笑笑:“甄别筛选、信与不信是我的事,应说尽说是你的事,明白吗?”

意思是我会找很多人了解,你只是其中之一;说错了不要紧,但如果别人都说,你不说,请掂量掂量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