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堵在派出所外面的墨教教民远超预想,除了清晨开始全镇各地聚集过来的上千人,还有从其它镇以及炸桥前县城赶来助阵的两三千人,将派出所四面道路、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低空盘旋的两架直升机已经离开,市县增援警力一拨进了派出所协助防御,另一拨会同当地干部、党员、积极分子等组成人墙将极端分子挡在外围。
炉山县长罗泓听到消息忙不迭前来接应,建议市领导们暂时先去镇府大院稍作休息,那边也比较安全。
蓝京一挥手:“哪有国家干部躲着恐怖分子?我要去派出所,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
众人大惊,纷纷出言相阻,其中危井清的话最具代表性:
“武装分子虽已溜走,不排除还有人混在人群里等机会,子弹不长眼睛,蓝书记最好把安全放在首位。”
蓝京道:“安排担架跟在后面,我被打倒了也要抬进去,就这样!”
说完大步向前。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蒲旭反正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自恃可挡住射向其后心的角度,至于别的部位只能靠命。
危井清大喊道:“组人墙,组人墙!”
李明骁则大吼:“联系派出所,高位狙击,高位狙击!”
“开条路方便出入,”詹泊也急得满头大汗,“快组织干部、党员拦在前面,拦在前面……”
然而现场闹哄哄乱糟糟,一时半会儿哪里组织得起来?经过一番努力,詹泊好歹半强迫半劝解将钢盔戴到蓝京头上,令得危井清等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派出所围墙、二楼三楼窗口、顶楼十几支枪紧张地朝着人群微微颤抖,精神高度集中,压力也前所未有,谁都不能担保抢在极端分子动手前开枪。
蓝京继续大步向前,越来越靠近围堵人群,说也奇怪嘈杂鼎沸的声音竟然渐渐低了下来,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书记来了……”
“紫寺最大的干部……”
“他也不怕么……”
“瞧他蛮精神的……”
蓝京脸色平静,两眼镇定地直视前方,仿佛前面没有人群没有隔阻,仿佛前面一路坦途无所羁绊。
不用特警、干警、保安组建人墙,人群突然间松动,自动给蓝京让开一条路,而且宽松有余可供两人并肩而行。
蓝京还是大步向前。
在衡芳,在佑宁,在铜关,在涧山,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也充满诡谲算计,但有一点,每当这个时候蓝京心里总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蓝京从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也不觉得自己害怕什么、畏惧什么,正如此时此刻行走在人群中,有啥好怕?
我出身平民家庭,我就是人民的一分子,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远离群众。
蓝京依然大步向前。
四面八方投以复杂的目光,有赞叹,有惊讶,有异样,有担忧,有怔忡,有避让,就是没有先前的愤怒和仇恨。
面对紫寺权力最大的领导,面对他神色自若行走在人群中——就在几小时前这片土地刚刚爆发枪战本身就代表着意志与勇气,躲在暗处的极端分子退缩了,懦弱了,也不敢冒着被周围人群撕碎的危险抬起枪口。
满是刀痕、弹孔、砸印的派出所大门徐徐开启,所长白马率着全体干警列队迎接,在蓝京踏入瞬间高喊一声:
“敬礼!”
齐唰唰抬臂敬礼,蓝京也神情肃穆地回礼,然后缓缓转过身体面向人群。
四下里静得出奇,只听到远处车辆行驶声、喇叭声,更远处的风声、流水声。
蓝京道:
“乡亲们,我是紫寺市长蓝京。今天富庄发生的事件,非常严重,严重在哪里?国家法律保护每位公民的人身自由,包括看电视的自由,喝酒的自由,也包括不看的自由,不喝的自由,但有一点,你不能帮别人做决定,这个道理很简单吧?很遗憾,偏偏有人不懂这个简单道理,或者明明懂却装作不懂。我蓝京代表的紫寺党委、正府,我此刻站着的派出所,代表国家保护你们的自由,保护你们决定自己的人生,如果有人非要干涉你们,请大声说不!”
四下里更加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蓝京脸上,都被他直白简洁的话语吸引住了。
领导干部不是都照着稿子读得台下昏昏欲睡么,难道还会这样讲话?
蓝京声音更加坚定有力:
“从今天起,富庄街头会多些警察,都带了枪,偶尔会检查身份证,这是保证乡亲们的安全,在华国,只有军人和警察允许有枪,他们要对射出的每颗子弹负责,如果你们身边有人私藏枪支,就必须查出来、抓起来,因为下一颗子弹可能射向你!”
略加停顿,蓝京最后道:
“请乡亲们记住我,我叫蓝京,接下来几天我可能上门拜访,我喜欢喝点小酒,还喜欢看电视,乡亲们一定要记得这两点。”
人群蓦地响起哄笑声、鼓掌声、口哨声。
蓝京大声道:“外面太热,乡亲们都回去吧!”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果然如同解冻般一点点化开,继而四散,过了十多分钟后派出所大门前只剩镇干部和干警。
蓝京这才在众领导簇拥下来到派出所会议室,甫一落座便问:
“派出所门前有高清监控,应该能辨出武装分子、带头或煽动闹事极端分子吧?”
派出所长白马道:“向蓝书记汇报,监控在清早第一波冲击中就被打坏了,不过门边还有两个对射的针孔摄像头,可以捕捉近距离涉案人员。”
“可以保证有图像?我不想听到设备损坏的理由。”蓝京紧紧盯着他。
白马道:“我敢保证!我上午听说门前监控被砸毁后,立即派人持枪守在监控室,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带我去看看。”
蓝京带头起身出了会议室,果然在二楼监控室外间看到一位持枪警戒的干警,白马掏出钥匙打开内间,很快调出大门前两个针孔摄影机的影像。
蓝京赞许地拍拍他的肩:
“好一个白马王子,我记住你了……从现在起移交给市刑警队进行调阅,尽快锁定更多涉案人员。”
“是!”
白马再次立正敬礼。
危井清与李明骁默默对视一眼,同时记下这个名字,以蓝京的习惯只要在脑子里留下好印象的必定会重用,与其等他问及时被动,不如这趟回去后就主动作为。
重回会议室,易卜拉欣只露了下脸表示已约了富庄镇各村墨族长者、墨教有声望大佬会谈,肯定会对蓝京的要求有所响应,然后匆匆离开。
无须吩咐,卢意已安排特警盯梢并远程监视。
会议室人不多,市领导有蓝京、危井清、李明骁,以及市局班子成员;炉山县以县长罗泓为代表;富庄镇方面则是镇书记徐胜成和派出所长白马,随行和陪同人员都坐在后排。
刚开始由徐胜成汇报,此君似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底气不足加水平有限,说得结结巴巴语不达意,危井清瞥见蓝京皱起眉头赶紧打断,道:
“等一下……罗县长汇报吧。”
罗泓也恼怒地瞪了徐胜成一眼,暗骂关键时刻掉链子,接过话碴道:
“我简要汇报今天事件起因,徐胜成同志所说的宗教极端分子强行入户收缴村民家彩电、砸烂窖藏白酒是导火索,其实今年五月到七月之间富庄派出所还抓了几项工作让极端分子怀恨在心,一是依法查封一家生产复合化肥的村办企业,据村干部反映极端分子企图利用其制造炸药;二是依法没收镇里小超市未办理销售许可证的40把菜刀;三是依法打击深山里两处地下传经的黑屋子,拘捕三名没有宣教资格的墨教教民,令得极端分子极为仇视,暗中蓄谋对派出所发起袭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各位领导。”
蓝京更赞许地看了看白马,道:
“白马王子抓工作很细致很负责,专挑硬骨头啃,这样的派出所长在全市不多见吧?明骁市长。”
李明骁道:“基层派出所面对各种矛盾和挑战,也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当然白马同志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方面不动声色指出基层派出所长都很优秀,类似白马这样还有不少;另一方面又正面肯定白马的工作,呼应蓝京的话。
领导往往就需要李明骁这样面面俱到的附和式发言,等于自己讲话的延伸和深化。
蓝京道:
“当前除了锁定并抓捕武装分子、极端分子,最重要在于追查枪支弹药来源,特别是弹药,一支枪保养得当可以用很长时间,子弹却是打一发少一发必须及时补充,意味着富庄、炉山乃至紫寺存在着一条走私军火渠道!有人跟我说过,墨族极端分子根本抓不完,因为战斗会一代接一代传承下去,我承认他的说法或许有道理,但我们切除军火渠道、限制汽油和刀具等购买,不断主动地提升墨族老百姓生活质量,试问他们凭什么战斗?噢,放着窗明几净的房子不住,钻进山洞打游击;放着干净新鲜的食物不吃,挖野菜喝雪水,那不是神经病吗?要从根源上切断极端分子赖以反抗的资源!”
危井清问道:
“炉山这边以前发现过军火走私线索吗?”
李明骁道:
“应该没有……白马同志说说看呢?”
“有过利用复合化肥制造炸药的案子,别的暂未发现。”
白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