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城,青杏和陈牧便占了车厢左右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朝城门看去,太原那曾经历尽沧桑的城墙似乎已经成了摆设,阮地不仅没有维护,似乎还在有意拆除,不过仍旧保留了最完好的一部分,不少百姓正聚在城门口——如今城门口的大片空地已经变成了新城,建起了新房,新城的道路更宽阔,可容纳两架马车并行。
不过他们也发现,那道路上并没有马车或牛车,偶尔有一辆,还是从内城收夜香出来的驴车。
更多的则是人力拉动的两轮车,偶尔能看到脚踩的三轮车,不过数量极少。
进出城的各式车厢都停留在剧新城不远的空地上,显然是专门预留出来的地,还有专人伺候脚力牲畜,即便还没有凑近,青杏也能听见细微但嘈杂的人声。
这是与晋州截然不同的景象,太原如今的繁华也与他们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起码与临安的繁华是两码事。
车夫也将牛车赶至那片空地,在进去之前就叫青杏他们下了车:“从这儿到外城不行只用一盏茶的功夫,我换一头牛,还有活要做,你们只管过去就成。”
陈牧他们下了马车,很客气的同车夫道了谢,想再给些钱,却被车夫拒绝了。
“我如今靠这赶车的活,不说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过得,你们初来乍到,手里还是多留一些的好。”车夫冲他们摆了摆手。
车夫走向一个方正的,如盒子一般的小屋,那小屋三边紧闭,一边完全敞开,只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个一脸疲惫的年轻人,车夫低头说了几句话后,年轻人便拿出纸笔来写了个条子,又盖上章,撕开后将其中一半给了车夫。
陈牧他们就看着车夫牵着牛,拿着纸条,走向栅栏前,有人帮着车夫将牛赶进去,把车厢卸下来,再把牛牵进另一边的栅栏里,这处栅栏里就是牛棚了,每头牛单独一个棚,还有食草和清水,牛棚底下垫着干草,车夫则挑了另一头牛牵出去。
“真是干净。”月娘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这么多畜生,但地上却没什么粪便。”
杨竹书:“可惜咱们没坐上火车,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听说跟蛇一个样!细长的一条,但是极大!”
陈牧笑着说:“咱们从太原去青州,就是坐火车了,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坐上,等进了城再去打听。”
四人没有在这儿多做停留,顺着水泥路走向新建的太原外城,这条路上也已经有了行人,路边还有小摊供行人们买些方便的冷食和水。
这一路前行,月娘她们也算见识了民间疾苦,离开临安之后,她们看到了田地间衣不蔽体的农人,看到了倒在田坎畔的小童,于是离开码头后,看到的阮地的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路上碰到的行人里,有农户或城里的百姓,他们的衣着几乎没有区别,都是粗布外衣。
但这起码是布!哪怕混了麻,里面大半还是棉。
且哪怕是最瘦弱的那个,脸上也有血色,与人说话时还能有个笑脸。
月娘看着自己脚下的地,又看自己的裙子,码头还好,许多从晋州或宋国各地过来的人都罩着外裙,可到了这里,就看不见穿裙子的人,哪怕路上的女人不少,可她们无论老幼都是只穿裤子,甚至有人穿的还是短裤,裤腿只到膝盖,但别人都视若无睹,似乎这是很平常的穿着。
她们穿的也多是草鞋——易得便宜,坏了也不心疼。
只有少数几个穿着布鞋。
这一下就显得月娘她们格外出众,这么热的天还穿得如此齐整。
月娘拉了下自己的衣领,刚刚在车里还不觉得,如今走出来,被阳光直晒,额头都晒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后悔刚刚路过一个小摊时没有在那买上一把蒲扇。
背着藤筐的老人牵着孙女从他们一旁走过。
月娘的脚步慢了下来。
孙女蹦蹦跳跳,童声悦耳:“爷,我饿啦!”
老人牵着她,一边训斥一边哄:“吃过饭才出来的哩!也不晓得你随了哪个,这么能吃!等见了你爹娘,叫他们带你去吃好的,吃蒸肉,到时候你可得嘴甜,哄好你爹妈,晓得该说什么不?”
孙女:“我爱妈妈,我爱爹爹。”
老人笑道:“对喽——要哄。”
青杏小声说:“许多地方叫娘,都是叫的妈,不像临安,仿佛谁人都能当妈妈。”
孙女跑在前头去,假装在对父母说话,她摇头晃脑:“我爱妈妈,爱妈妈这么多——”
她用胳膊画了个大圆,又说:“爱爹爹这么多”,用手指比了个小圆。
转向另一边比划:“我爱爹爹,爱爹爹这么多”。
把刚刚的动作反转了。
老人乐了,乐了一会儿,不乐了:“你就是这么哄我和你奶的!”
孙女立刻跑回去,抱着老人的手撒娇。
杨竹书看得眼热,她临行前都没有跟娘说过这些肉麻的话,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娘亲。
老人牵着孙女走远了。
孙女时不时回头看他们,眼里充满了疑惑,似乎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有人穿得这样多。
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四人都流了许多汗,陈牧小心的离三个姑娘远了一些,怕被她们闻到自己的汗味,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个“臭男人”,以前在家时,日日都要洗脚擦拭,身上还有香囊,从未觉得自己是臭的,认为臭男人指的只是干体力活的百姓,没料到出来一趟,发现自己也臭。
等到了外城,月娘她们就再没见到那对爷孙。
“这……没有看路引的地方和人吗?”青杏左顾右看,她们似乎已经进了城,但外城没有城门和城墙,也没有兵丁守着看她们的路引和收入城钱,她们就这么轻易的踏上了外城的道路。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有人冲他们喊道:“你们四个站那里做什么?!那是车过的道!快上人行道上来!”
陈牧转过头:“是在冲我们喊吗?”
四人四脸迷茫,看着那喊话的女子冲他们跑来。
女子穿着一件灰色棉麻衣裳,露着两条胳膊,短发剪到耳上,一脸不耐烦的拽住最近的青杏,把人拉上了铺着石板的人行道上去:“便是人力车撞到你们,也叫你们好受!倘若被驴车撞到了,我还要来付这个责任!”
青杏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站着挨训。
女子气道:“码头没有卖阮地指南的么?你们也没请个陪游?”
陈牧连忙求情:“这位姑娘,我们初来乍到,还不晓得规矩,这都是我们的错,还请高抬贵手……”
女子摆摆手:“算了,刚刚也是我一时情急,倒也不能怪你们,我早跟上头说了,还是得在外头设个关卡,起码告诉外来的人太原的规矩,否则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又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们倘若要住店,前头那一片全是客栈和酒楼,若是投亲,这边一片都是民居。”女子指了指几个方向,“若要吃饭,这路两旁都有铺子,有些地方没有,朝前走一些就有了,肉铺子和粮铺每两条街都有一家。”
“我还要忙。”女子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缘再见。”
话毕,便朝着另一边脚步匆匆地走去,全然不管月娘几人似乎一直有话想问。
“这……”陈牧苦笑,“阮地百姓真是利落。”
自说自话,说完了就走。
“那……咱们先去住店,正好也和掌柜打听一下怎么才能坐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