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卢兄不必纠结,敢问卢兄,可曾想过此次出征平奴陛下为何选你而非他人?”
“?”
正因为想到最近几年皇帝的信任而自觉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温暖与关怀,从而书生意气迸发,红着眼拍大腿表忠心的卢象升一愣。
“为,为何选我?”
“嗯。”
定了定神,卢象升思绪慢慢回归。
“陛下为何选我,卢某不知,但细细想来,无外乎两点,一者,大明如今南北征战,战火不断。
眼下辽地战事突起,能支援辽东的,细细数来也只有我东军合适。
余者要么新练不久无法成军,要么边防关外任务在身,只有卢某麾下东军一直屯田自守,所以于公而言,卢某该当此任。
此为其一。
其二,恐怕陛下也是存了让我手刃仇人报仇的意思,不知卢某所言可对?”
俞咨皋笑着摇头,“对,也不对。”
“俞兄此言何意?”
“卢兄你是当局者迷,只知其一啊,东军合适是一方面,为你报仇姑且也算一方面,但更多的,恐怕是陛下想让你我磨合。”
“你,你我磨合?”
“嗯。”
看着眼前这个在政治上憨的跟初入官场的流官们有的一拼的半大老头,俞咨皋心中暗暗摇头。
这么愚钝,怪不得你会在神迹中因为误会陛下圣意被陛下摒弃了。
“敢问卢兄,如今四大都督中,谁人在朝堂上势力最大。”
卢象升一愣,旋即脸色一沉,下意识的就要驳斥俞咨皋不要挑拨离间,却在开口瞬间心中闪过一个可怕念头。
朝,朝堂上的势力?
目前东南西北中五军中,中军不出,只负责军治,且张庆臻为勋爵,无功无过下自成一派,不上朝堂。
余下四人。
自己只是带兵之将,在朝堂中除了一个杨延麟替自己转达军务外,再无他人。
孙传庭更不用提,自己好歹还有个杨延麟背书,孙传庭除了手下军将,在朝中毫无根基,全靠陛下信任,否则之前西出塞外时也不会被朝臣诟病,甚至失联数月。
眼下,其人封王开府,未来注定要跟朝堂划清界限,甚至西军都督之位都要在不久的将来让出,否则必死无疑。
而剩下的南北两军中,柱国公秦良玉一介女流,加之出身土司,虽然眼下得登高位,但其身份已经注定无法进入朝堂核心,未来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当一个有名无实的中兴国公。
若考虑到其人眼下出征塞外,恐怕来日也是另一个孙传庭。
唯独孙承宗。
本人是三朝老臣,两朝帝师,加上现在身居高位,手中不仅有大批辽东降臣,还是未来的国丈。
虽然有阎应元与史可法两人分权,但二人一个是白身骤起的新贵,一个是初入官场的流官,眼下即便身居高位,却也是有名无实,需要仰仗孙承宗的鼻息。
如今建奴覆灭在即,来日皇太极一旦伏诛,孙承宗的声势必定更上一层。
而眼下孙承宗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公,极尽恩宠,再往上,只能外域封王。
但跟势单力孤的孙传庭不同,孙承宗在朝中有着大量势力。
孙传庭面对皇帝的敕封只能俯首听命,但孙承宗可未必会心甘情愿去外域开疆拓土。
就算孙承宗愿意,他手底下那群人也不愿意。
到时候万一有人打着他的名义发动侧变,就算朝廷不惧,恐怕也会元气大伤啊……
慢慢的,因为常年混迹战场而忽略了官场规则的卢象升陷入了沉思。
他面前的俞咨皋见他眼神忽明忽暗的低头不语,眼神一闪。
“一个统军十万,在朝中毫无根基,且被神迹点过名的耿耿忠臣。
一个同样统军十万,同样在朝中毫无根基,出身于忠耿世家的罪臣。
两人一个陆地一个海域,共同驻防山东登莱之地。
敢问卢兄,此等情形,若非陛下有意,你我二人能有今天?
卢兄莫要忘记,你我二人可是雄踞山东海陆两地,拥兵二十万,麾下仙种仙器无数。
就算陛下信得过我们,朝中那些大臣信得过我们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啊。
更何况此次出兵平奴,陛下可是亲自点名以护国公孙督师为主的。
但却在之后又让你我二人合兵二十万以海路直捣奴酋盘踞的汉城。
这说明了什么?”
已经逐渐回过味来的卢象升心头一颤,“俞兄你是说……陛下要借灭奴酋之功来抬高卢某?清理孙督师?”
俞咨皋摇头,“清理未必,但抬高你的地位是肯定的,孙督师最大的作用是替陛下安抚辽东将门,稳定辽东将校。
眼下奴贼平复在即,一旦辽东事毕,祖大寿、吴三桂等人的去处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孙督师本身就德高望重,在军中有实力,如果拿下奴酋,杀也好,囚也罢。
甚至只要驱逐皇太极,他手底下那群辽东降将就会用光复辽东,平定奴朝的名义裹挟陛下。
到时候,以大明眼下的局势,陛下恐怕就算心中有什么顾虑也不好发作。
而孙督师夹在中间,上承,则有挟兵自重的倾向。
下拒,则有让陛下失信于人的可能。
到时候一旦引起各方降将的猜忌,大明势必会再起波澜。
外人不知,卢兄应该清楚,那张献忠、李自成等人可都还活着呢。
还有郑芝龙父子。
一旦现在东拼西凑起来的人心再度离散,后果不堪设想。
孙督师本人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意孤行去定辽右卫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若是不幸战死,事后陛下也可以用作战不利的名义拿掉他身上的恩宠。
而祖大寿等人没了他,也就没了挟功自敖跟陛下讨价还价的资格。
加上届时建奴已经平灭,陛下以恩荫的方式提拔阎应元、史可法、以及那些在阎应元手下整训的李定国等人驻防辽地,辽东稳矣。
而若孙督师此战侥幸未死,残存了下来,那最后也只会是一个佐助之功。
如果再考虑到此次平辽以其为主的话,恐怕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到时候一个轻敌冒进,识人不明就足以让他搁置赋闲。
届时,陛下处理祖大寿等人也就方便了许多。
所以,这场仗注定要由你来结束,也只能由你来结束。
只要你平掉皇太极,哪怕只是驱逐皇太极光复了汉城,以孙传庭昔日远赴西塞之事为例。
恐怕你将是下一个辽东之王。
卢兄别忘了,这里可是汉朝故地,以陛下如今显露出来的心思,极有可能会封你为‘复汉之王’让你率军永镇此地。
到时候东南西北四大都督中,孙督师、秦督师得享荣华富贵,孙兄与卢兄裂土封王。
两明两暗,相互制衡,即稳固了朝堂,又可以用你们的事引动大明臣民裂土封王之心,一举数得,大明强盛指日可待。”
卢象升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人,沉默良久,无奈苦笑。
“陛下如此行事,就不怕穷兵黩武吗?”
俞咨皋顿了顿,幽幽道:“何为穷兵黩武?掠土不治,只为出心中郁气,扬一时之威,此乃穷兵黩武。
眼下大明仙种仙器无数,一旦外出征战,朝廷扬威,将校得财,平民得地。
到时候上有所得,下有所依,此乃开疆拓土,而非穷兵黩武。
卢兄也是饱腹诗书之人,应该明白什么是穷兵黩武,什么又是开疆拓土。
若只是陛下与将校得利,对于百姓而言,那自然是吃力不讨好的穷兵黩武。
可若上下皆得利,随军出征的百姓也能得到大量的土地与利益,那还叫穷兵黩武吗?”
“这岂不是先秦旧法吗?怎么,陛下要重拾商鞅旧法,实施军功制?难道就不怕来日人人向战,民不聊生?”
“所以,陛下内圣外王,对降将多有宽宥,对异族斩尽杀绝,就是为了避免来日重蹈先秦覆辙,被各族遗民反噬。
卢兄,此乃大势,听我一句,受降吧,陛下有言,凡我族人,战场之中皆有免死求活之资格。”
卢象升无语扶额,没有言语。
俞咨皋见状,语气微沉,“卢兄,为人臣者,当上体天心,此乃为臣之道。
况且退一万步而言,眼下答应尚可喜等人的受降,到时候也是个被群臣诟病的把柄。
来日若是力不从心,卢兄大可让朝臣借此弹劾从而退隐。
而且眼下战局已定,孙督师已经入局,卢兄若错失良机致使奴酋逃脱,不仅会让陛下失望,也会让孙督师的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受降吧。
信中不是说奴酋可能会从海路南逃么。
正好,陆战我不熟,到时候你让你麾下的杨国柱与虎大威率兵与范文程等人交接。
你则与我一起封江。
若奴酋不来也就罢了,若来,必死无疑。
海上不比陆地,海上一眼万里,以我军现在舰船之威,只要其人敢露头,我保证他有死无生。”
卢象升靠撑在桌榻上沉默良久,才语气疲惫的重重一叹。
“朝堂非我事,若来日有机会,卢某必解甲归田,含饴弄孙,再不出仕。”
俞咨皋顿了顿,无言苦笑。
…
崇祯十三年五月一日凌晨,大明东军都督府总督卢象升率军十万乘船登辽朝李氏王宫所在汉城以西的海岸,并于当日傍晚击溃驻守在海岸附近的后金水师。
五月三日,大明东军都督府总督卢象升与后金皇太极麾下三顺王之一智顺王尚可喜所部朝、明两族水师总计七万余人在汉城以西的仁川都督府交战。
五月五日,率军与卢象升苦战两日后,尚可喜率麾下剩余的五万残军请降投明。
五月六日,卢象升率麾下总计十五万大军过仁川都督府进入汉城境内,驻守汉城的后金大汗皇太极收到消息,率麾下正黄、镶黄两旗总计四万余人弃城北逃。
六日傍晚,已经进驻汉城西门十里外的卢象升收到皇太极弃城北逃的消息,分派其麾下大明东军都督府左都督杨国柱率军五万直扑汉城。
其本人则以降将尚可喜、大明东军都督府右都督虎大威为先锋,率军十万北上截杀率部逃走的皇太极。
五月七日,驻防在汉城以西海域封海驻防的大明北洋舰队总督俞咨皋收到皇太极弃城北逃的消息,率麾下十万大军北上协助卢象升拦截。
五月十日,皇太极在汉城溃逃的消息扩撒,被皇太极侵占的原李朝各府县朝人得知消息,纷纷起义助明。
一时间,因皇太极侵占而刚平静不过数载的辽朝半岛杀声四起。
…
崇祯十三年五月十三日,汉城西南部,后世棒子‘德积群岛’内一处占地极广的村落中。
“……死!”
“阿西,我跟你拼——!!”
噗嗤!
“大汗有令,女人跟粮食、衣物、药材、牲畜留下,其余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嘿嘿……”
“不,不要,我投降思密达,别杀我思密达,别——不!”
“啊!!”
噗呲噗呲噗呲……
一阵凄厉的惨叫后,混乱不堪的村庄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群身着明甲的光头大汉就从村庄中嘻嘻哈哈的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有人手里提着鸡鸭鱼鹅等牲畜,有人怀里抱着米面财帛,甚至一些人身上还背着衣不蔽体,不停挣扎的女人。
一边满脸得意的怪笑,一边用叽里咕噜谁也听不懂的话相互嬉笑打闹着,向他们前方数里外一条停满船舶的海岸线走去。
“……固山。”
“主子爷!”
此时,海岸线外停靠的一艘庞大明式福船内,同样一身明军打扮的皇太极看着前方极目处那向自己缓慢飘来的火光,眼神略显疲惫的呢喃。
“有硕塞(爱新觉罗·硕塞,皇太极第五子,1629年生)他们的消息吗?”
他身后一名身形魁梧的光头大汉闻言,顿了顿,瓮声道:“回主子爷,没有,不过以都统的能力,想来是无事的。
主子爷莫要忘了,都统可是我们的巴图鲁,论战阵之功,无人能敌,定能护小主子周全!”
“巴图鲁……巴图鲁……”
呢喃数次,皇太极轻声一叹,“若是以前我倒也不担心,可眼下明军火器奇强。
我怕鳌拜他空有一身武艺也无用武之地啊,罢了罢了,但愿他们能逃过今次这一劫吧,都上船了吗?”
“回主子爷话,沿路截来的军备、粮秣、以及女人都上了,就剩下殿后的阿尔山他们了。”
“起航吧,留几艘船给他们,让他们一会儿跟上来就行。”
“嗻!”
跪地一礼,壮汉转身快步离开。
而在壮汉走后没多久,两个长得虎头虎脑,梳着揪揪辫的小男孩摇摇晃晃的从皇太极身后的一间船舱中走了出来。
“阿玛,额娘让儿臣们来问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站在船尾看着夜幕发呆的皇太极一怔,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家那俩刚满三岁的幼子后,轻声一叹,正准备弯腰将年仅三岁的高塞(爱新觉罗·高塞,皇太极第六子,1637年生)、常舒(爱新觉罗·常舒,皇太极第七子,1637年生)抱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喝突然从头顶传来。
“有船,好多船,大汗,我们后面有船,好多——嘶——那,那是什么玩意!”
“?!”
皇太极一愣,下意识抬头,当透过船舱缝隙看到船头正对的海平面上缓缓驶来的庞然大物后,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
“怪物,是明廷那个会呜呜作响的怪物!”
“不好,敌袭,敌袭,快下船,快下船,下船——小心!”
“阿玛救我!”
“不!!!”
轰轰轰!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