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宁是一名真正的文士，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但是刚才“渡边三雄必死”这句话中却充斥着凝实的杀气，令肖原都有些讶然。
何宁正色道：“主公，突厥吉利可汗已经展露出雄主之姿，先是破天荒任用大炎文士为官，现如今又得到扶桑匠人投靠。
若是任由其势头增长，随着大炎混乱越发严重，恐会有更多走投无路的文士投靠突厥。
臣提议，联合秦州、四大世家、荆州、徐楚等势力，就大炎文士及外族能人异士投靠突厥一事，商讨出一个可行的应对之策。
异族乃是共同的敌人，不是一家之私事。”
肖原沉吟道：“何卿，各大势力同意此项提议的把握有几成？”
何宁笃定道：“八成把握。柳河在朝江县，可令其在朝廷朝议之上提出此事。
臣相信，只要各大势力之主不是昏庸之辈，定会赞成此项提议。”
邱尘点着头，表示认同。
当今大炎各大势力之主，皆有雄才伟略。
尤其是秦王，堪称明君之典范。
肖原思索片刻，道：“就依爱卿之计议。不过不可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幽云加严边关稽查的同时，还要派遣暗谍不断刺杀投靠异族的大炎文士及异国能人巧匠。”
微微一顿后，肖原说道：“既然两位爱卿皆认为无需理会突厥，今岁便按照去年的决议，攻占恒州全境。”
肖原是一个极其果断的人。
况且，他心中亦认可两人的说法。
突厥很难在短时间内制造大量的火器，至少今年不可能，故而幽云可大胆腾出手攻占恒州。
并州，晋阳。
李府。
李鸿益得知突厥掌控火器的消息之时，脸色极为难看。
荀仲德也是一愣，转而道：“李公，眼下来看，突厥掌控火器对凉州造成的威胁最大。”
李鸿益眼神一沉。
阴山城被烧毁，凉州失去了一座抵御草原异族的门户。
短期内，突厥无法制造大量火器，却初步使用火器小试牛刀。
而此时凉州相较于幽云，是妥妥的软柿子，非常适合练手。
李鸿益叹气道：“书贤，你认为当初先行攻占凉州的决策，是对还是错？”
荀仲德说道：“并无对错，无人能够预知突厥竟会异军突起。站在如今的视角去评判当初的对错，乃是一种不明智的选择。”
李公再度叹气：“你应该知晓我为何如怀疑当初的决策是否正确。”
荀仲德默然不语。
秦州给予的压力着实太大了。
换做是其他任何对手，并州都能坦然对待。
但是秦州展现出的实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李鸿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我很想知道，若是秦牧知晓突厥掌控火器的消息，会有何反应。”
有何反应？
自然是没反应。
灵州，扶风郡。
秦牧坐在马车内，看着地伏星传回的密信，眉头皱起。
但很快，秦牧就将密信放下。
站在大局上及长远来看，突厥掌控火器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可难以接受又如何。
既成事实，那就坦然接受。
反正，眼下突厥的火器不会砸在秦州的头上。
等到秦牧称霸大炎北方之后，再来烦恼这件事。
秦牧掀开车帘，对着地文星招了下手，后者连忙骑马靠过来。
“传令地伏星，配合谍报司、墨斋楼他们诛杀渡边三雄。另外，提醒天闲星，既然突厥已经亮出獠牙，就没必要暗中使坏了。”
秦牧已经能够想象到突厥骑兵使用火器轰炸凉州的场景。
秦牧揉了揉眉脚，叫住还未走远的地文星。
“另外，传令给都督府衙，令府衙制定限制硝石矿等耗材进出秦州的政令，各关口务必严格遵守。”
“诺。”
处理完一摞奏折后，秦牧站起伸了个懒腰，恰好听到外面传来牛马嘶鸣的动静。
徐虎靠过来，大声道：“大王，遇到了运输粮草辎重的部队，运输部队正在河边歇息。”
秦牧走出马车，便看到不远处的平地上挤满了牛车、驴车和骡车。
今日已经二月二十六，明日秦军便会出动攻打庆州。
而后方，从今年元月二十开始，粮草辎重的运输一直在持续，从未间断。
既然决定要步步为营，与并州打持久战，那么粮食辎重肯定要准备充足。
负责保护运输部队的秦军校尉，以及随行的兵司主簿得知秦牧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臣等拜见大王，我王万年。”
“免礼。”
秦牧问道：“此番运输的辎重主要是哪些？”
兵司主簿杨靖躬身回道：“六成辎重是箭矢，两成是盾牌，一成是长矛，剩下是甲胄、弓弩等。”
秦牧微微颔首。
在古代战争，弓箭可谓是得到了极为广泛的应用，守城一方基本靠弓箭进行远程打击。
哪怕是在拥有诸多强悍军械的秦军中，弓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
秦牧也多次叮嘱冯平，军械司一定不能中止对传统兵器的研究，并且不能中止，还要投入更多精力。
秦牧看向在河边歇息的民夫。
此时民夫正在吃饭，每个人就着咸菜啃着馒头。
杨靖立马说道：“大王，民夫的餐食都是严格参照都督府衙制定的标准，晚餐会丰盛些许。
近期，由于运输任务繁重，每隔两日晚餐还会有荤油乃至荤菜，保证民夫每日精力旺盛。”
秦牧闻言，对着徐虎说道：“虎子，随意挑选三名民夫，带过来，本王要问话。”
“诺。”
徐虎招了下手，三名侍卫旋即跑出去。
一刻钟后，三名民夫忐忑的跪伏在地。
“草民拜见秦王。”
“平身。”
秦牧问道：“你们昨日晚餐及前日晚餐吃的什么？先别说出去，你们低声告诉身旁的侍卫即可。”
三名民夫旋即照做。
片刻后，秦牧得到了一致的回答。
昨日晚餐吃的白萝卜和黄瓜，前日晚餐吃的是白萝卜炖羊肉。
秦牧满意的点头，并问道：“饭菜可够吃？”
其中一名民夫回道：“只要不浪费，粟米饭随便吃，菜定量却够吃。”
秦牧轻“嗯”一声。
现有条件下，蔬菜可比粟米贵多了。
只要民夫没有饿肚子就行。
秦牧示意侍卫带着三名民夫离开。
“前线战事若是吃紧，运输速度要加快，行程加快的同时，给到民夫的保障也要有所提高。”
杨靖躬身道：“臣明白。”
秦牧停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再度启程。
明日秦军就将出动，他要尽快赶往前线坐镇。
……
代州，下川郡。
永福县，并州军营地。
夜幕之中，居中营帐灯火通明。
并州军一众武将分列左右，佟永立坐在上首，眉头微皱。
下方斥候营校尉正在汇报今日打探得到的消息。
“……秦军抽调一万秦军，已经于今日上午抵达广卫郡城，此外，秦军并无其他异动。
据墨斋楼探查，秦军一支粮草辎重部队最迟将于三月中旬抵达广卫郡城。
目前还不能确定秦军这支运输部队主要押送的是何种军械。”
待到校尉说完后，佟永立环视一圈后，凝声道：“诸位，我们的职责非常之重。邓帅多次来信，明确提及我部必须要给予广卫郡足够的压力。
李公前些时日亦来信，提及我部手握着扭转战局乃至一锤定音的职责。本将希望诸位全力以赴的率领麾下将士攻打广卫郡城。”
“末将领命。”
而后，李氏门生潘文进开口问道：“佟将军，攻打广卫郡是否需要设定一个明确的目标？”
佟永立沉声道：“李公和邓帅皆未要求我军必须攻破广卫郡，但是本将相信，在座的诸位皆是好汉猛士。
即，我部目标只有一个，攻破广卫郡城，彻底切断平顺郡与灵州之间的联系。”
众人脸色一肃。
想要完成攻破广卫郡城这个目标，难度非常之大。
在场的不少并州军将领，都曾参与过前年阻击秦军东出。
最终的结果，世人皆知。
秦州成功占领灵州全境，而联军却只能黯然退兵。
秦军强悍猛烈的攻势，历历在目，令人无法忘却。
潘文进看向斥候校尉，问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秦军驻守广卫郡城的将领名叫杨宝。
此人统兵风格如何，脾性如何，斥候营或墨斋楼可有调查清楚？”
斥候校尉回道：“墨斋楼回复说，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由于一月底才探查得知由杨宝驻守广卫郡城，故而还未探清杨宝的底细。
目前只知杨宝出身禁军营，跟随秦将赵武护送秦王前往秦州之后，一直在秦将彭英麾下任职。
去年秦军东出，杨宝只是秦军一部将领，单独领兵经历较少。”
闻言，佟永立脸色旋即变得非常难看。
临近三月，却还没有探明秦军将领的底细，这是斥候营和墨斋楼的重大失职。
潘文进见状，不由得开口道：“邓将军，秦州和秦军可谓皆是异军突起，秦军一众将领中，唯有赵武和叶羽出身禁军营，故而有迹可循。
其余叫得上名字的秦将，再此前皆是无名之辈。斥候营和墨斋楼无法第一时间探清亲将杨宝的底细，乃是情有可原。”
佟永立脸色稍缓。
他冷哼一声：“若不是潘先生为你求情，本将定不轻饶。即便是墨斋楼，本将亦会上书李公。”
斥候校尉松了口气：“多谢邓将军，多谢潘先生。”
佟永立挥了下手，待到斥候校尉坐下后，眉头再次皱起。
“眼下不清楚秦军守将的脾性极其领兵风格，我军原先制定的攻城战术，恐需要适时更改。”
佟永立看向潘文进，问道：“潘先生可有良策？”
潘文进沉吟道：“邓将军，既然杨宝一直跟随在彭英麾下，我等不妨猜测其领兵风格较为激进。
开战前几日，我军可试探性进攻。
若猜测正确，我军攻打广卫郡城不应操之过急，而应当循序渐进。若是猜测错误，那便不断施压，寻求施以雷霆之击的时机，一举攻下广卫郡城。”
佟永立点着头。
他也是如此打算。
基本策略确定之后，便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秦军何时出兵攻打庆州。
潘文进说道：“在下猜测十日之内，秦军必定出动。”
十日之内，便是最迟三月上旬之前。
这个时间点倒也合理。
随后，佟永立皱眉陷入沉思。
起初，并州军内部关于要出动出击，争论了很长时间。
很多将领认为，既然秦军攻打庆州已经无法避免，何不主动出兵攻打广卫郡，占据战场先机。
但亦有部分将领认为并州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
道理很简单，因为秦军出兵之前，所有兵力几乎全部囤积在灵州境内，而并州军的兵力却分散在三个州。
一旦并州军主动出击，秦军将直接包抄围剿攻打广卫郡城的并州军。
届时，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佟永立。
想明白这一点后，佟永立坚决反对主动出击。
幸好，李公和邓帅等人站在他这一边。
佟永立不赞成主动出兵，且特别关注秦军出兵时机。
若是能够在秦军出兵的第一天，并州军便发起进攻，并州军的优势将极为明显。
只是，佟永立对此并不抱期望。
佟永立永远想不到，秦军出兵的时间就是明日。
……
二月二十七，清晨。
薄雾弥漫，天气清冷。
春申镇旁官道左侧的林子中，布置有一处的并州军岗哨据点。
一名汉子打着哈欠走出茅草屋，正准备接下裤腰带，一道破空声传来，汉子应声倒地。
紧接着，十多名黑衣汉子出现，将两个茅草屋团团围住。
片刻间，几声痛哼声响起，代表这一处并州军岗哨被拔除。
以此同时，军情处士兵正在稳步推进，拔掉一个又一个并州军暗哨。
官道之上，一支人数两千的黑虎骑兵从薄雾中冲锋而出，朝着泰丰县城方向奔腾行进。
在黑虎骑的后方，二十万黑甲红缨的秦军浩荡前行，周遭鸟兽避退，肃杀之气弥漫且凝实。
秦并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