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之际，明眼人都明白今年秦庆一定会开战。
故而，年初开始，来往灵州的商旅逐渐减少。
秦牧从秦州一路走来，能够发现商旅活动明显减弱。
可是当秦牧走进临泉郡城中，便有些讶异。
城中竟如此热闹。
宁修低声道：“去年在收到都督府衙政令，为战争筹备物资之时，臣便猜测战争期间会有难民逃入灵州。
年初之时，臣便委托秦州商会灵州分会召集一批商人，采购大量物资运抵临泉郡。为了更好的安置难民，灵州府将救济款项分为两部分。
一是从商人手中采购衣物、日用品、药材等救济物资，此部分预计花费七成款项；二是直接发给难民，并组织商人在难民营地外摆售日用、务农等货品。”
宁修继而道：“起初，百姓拿到救济钱后都不舍得花。官府当即发布告示，表示不日便会给难民分配土地耕种。
务农类的货品顿时变得非常紧俏，且有官府及益州分会监督，货品价格低廉，难民逐渐愿意掏腰包。
顺带着，日用品售卖效果亦逐渐好转。”
秦牧微微一笑。
从宁修的讲述中不难知晓，眼前的难民更像是迁徙。
战争之前，便居家躲入山林之中，家中稍许贵重的财物亦随身携带着。
灵州府发放的补贴，若是用来购买衣物，百姓或许会犹豫。
但是购买低廉的务农器具、日用品，难民意愿很大。
毕竟灵州府有所承诺，采购的物资，将会协助运往安置的聚落地。
并且，官府也有所暗示，到了聚落地，货品价格就不会如此低廉了。
难民一听，购买热情高涨。
消费是会形成效应的，特别是花免费得来的钱，难免会大方一些。
秦牧说道：“之容，补贴发放给百姓，百姓再花钱购买物资，钱去到商人手中，这一想法很好。
但是，商税征收的环节绝不能出现问题，明白吗？”
宁修正色道：“臣明白。”
都督府衙制定补贴类的政策，目的不止是为了普惠百姓，减轻百姓负担，也是为了循环收税。
秦牧在街道上闲逛了一炷香，便回到郡衙。
他坐在桌案后，翻阅着临泉郡府的公文卷宗。
“之容，军队的后勤补给是否稳妥？”
宁修说道：“在灵州府及兵司通力协作之下，军队后勤补给从未断绝，始终跟得上军队推进的步伐。”
秦牧转而问道：“眼下临泉郡中存储有多少粮草？”
“目前存有粮食二十五万石。”
秦牧点点头。
二十五万石的储备粮草就是秦军敢于打持久战的底气。
若是二十五万石不够，那就从新丰城、从秦关调集。
“之容，后勤补给定要万分上心。灵州府今岁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负责军队后勤，哪怕拖累了水利工程修建及民生改善，亦无妨。”
宁修躬身道：“臣领命。”
秦牧昨天收到彭英和赵牧上呈的军报。
大军已经兵分两路，彭英所部已经逼近白岩郡城，赵牧所部已经抵达安宝县，纪云所部正在逼近翠岳郡城。
从出兵到现在，秦军保持着快速推进、快速攻城的态势。
但秦牧很清楚，一旦秦军正式攻打白岩郡城和翠岳郡城，战争节奏将异常缓慢。
对秦军来说，好消息有很多。
一是突厥得到火器制造技艺后，正在紧锣密鼓的制造火器，而凉州十有八九将成为突厥进攻的首要目标。
二是广卫郡城稳如泰山。
五天前，佟永立率领的并州军便向广卫郡城发起了进攻。
并州军一波又一波攻势，皆被秦军化解。
平顺郡无需赘言，以如今突厥的强势，并州军绝不敢攻打平顺郡。
现如今，并州想在广卫郡城找到破局点，而秦州则是想在翠岳郡找到破局点。
最终就看双方谁能够先得手了。
庆州，安宝县。
赵牧登上城头，举着望远镜看着县城后方连绵的高山。
“尚先生，你认为穿过这片连绵山脉直插代州后方，风险有多大？”
尚文益沉吟道：“风险与机遇并存。不过，在下猜测并州早已有所防备，一旦我军奇兵进入山脉，代州天青郡必定会增加防守兵力。”
赵牧说道：“据军情处探查，并州并未在山脉中设置岗哨，天青郡的防守兵力亦未增加。”
尚文益笑道：“这便是并州军的高明之处。”
“是啊。”赵牧感叹道：“若是明晃晃的布置岗哨，增加兵力，意图过于明显，我军亦会有所顾虑。”
尚文益问道：“赵将军的想法是？”
赵牧说道：“只要广卫郡无碍，何须派出奇兵袭扰天青郡？至少，眼下不能派出
奇兵。”
尚文益沉思片刻，小声道：“不瞒赵将军，我在等一个时机。”
赵牧若有所指：“尚先生指的是北方？”
尚文益颔首。
当他得知突厥掌控火器之后，便亲自上奏请求大王授意黑冰台暗中引导突厥。
奈何，大王在回信中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并罚了他半年俸禄。
这件事，赵牧等人亦有所耳闻。
赵牧面色怪异道：“尚先生，若是被人发现秦州与异族勾结，秦州在世人眼中的美好形象将彻底崩塌。”
尚文益严肃道：“赵将军，这不是勾结异族，我军与突厥并未有任何交易、结盟往来，只是不经意间将些许消息透露给突厥。
我已向黑冰台求证，突厥在凉州部署了十多名暗谍。很多消息，突厥暗谍便可获取，无需黑冰台透露。
但是庆州战场以及广卫郡战场的情况，突厥却无法得知。”
赵牧皱眉沉思良久，道：“这件事你可与黑冰台沟通，我与尚先生并肩而战。”
赵牧可不是迂腐之人。
他是军人，更是统帅，首要目的是取胜。
尚文益脸上闪烁着笑意，并说道：“这件事，无需与大王相商，事后你我再向大王请罪。”
赵牧颔首。
这是两人私自做的决定。
就算事发，过错皆在两人身上，与大王、与秦州无关。
尚文益拱手作揖后，快步离去。
他要去找黑冰台。
一名裨将快步走来。
“赵帅，收到纪云将军军报，其部已经抵达翠岳郡城以西二十里的林口镇。封将军率军与并州骑交战多次，互有胜负。”
赵牧点点头，道：“宁绍，明日大军便会启程开拔，安宝县便由你负责驻守。三万人马，是本帅对你的信任，亦是对你的考验。”
宁绍挺直腰杆，大声道：“末将必定不负赵帅所托。”
赵牧指着后方的高大山脉，说道：“闲暇之时，率军去山中走动游荡，动静大一些。”
“末将领命。”
这时，叶羽急匆匆的走来。
“松平，大军何时开拔啊？我听闻封占海那家伙与并州骑打的火热，快要吃不消了？”
赵牧摇头失笑：“翼明，军报上明明写的是‘互有胜负’，何来不敌一说？”
叶羽摆了下手，道：“互有胜负不就是打不赢？我决定不等你了，今天便率骑兵先行一步。”
赵牧微微颔首道：“亦可。”
话音落下，叶羽大笑一声，转身离去。
另一边，尚文益急忙找到随军的黑冰台副统领高成。
“高统领，有要事相商，还望挥退左右。”
高成没有犹豫，挥了下手，周围的黑冰台士兵四散而开。
“尚先生，但说无妨。”
尚文益问道：“苏指挥使可曾叮嘱，必要时刻可向突厥透露并州军的动向及庆州、广卫郡战场的近况？”
高成神色一怔，道：“指挥使确有所叮嘱，只是大王上月下达王令，随突厥而去。”
尚文益连忙道：“大王的王令不能违背，但是秦州攻打庆州，黑冰台亦要承担相应的职责，助力军队取胜。
这是在下的想法，亦是赵帅的想法。”
高成岂能不明白尚文益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他还是坚定地摇着头：“黑冰台只遵王令，还望尚先生见谅。”
尚文益也没有奢望说服高成，便说道：“你将我的话转告给你们统领，他知道该怎么做。”
高成点头：“尚先生宽心，你的话，在下必将一字不落的转告给统领。”
尚文益满意的离去。
他相信黑冰台的统领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灵州，广卫郡。
铜钲响起，并州军退去。
郡城之上，杨宝面色沉静，下令清点伤亡及火器、火药等军械消耗情况。
乔立虎站在一侧，问道：“杨将军，并州军连续六天攻城，却不见气馁，士气亦未衰减，这其中有何奥妙？”
杨宝摸着下巴，笑道：“乔将军有所不知，原武卫将军佟永立乃是一名善攻之将。佟永立曾任禁军裨将之时，以三千士卒接连从突厥手中夺回沦陷的城池。
只是由于后来佟永立率骑兵奇袭突厥草原后方，一举奠定胜势，故而世人并未关注到这一事迹。
若不是黑冰台送来相关情报，我亦蒙在鼓里。”
乔立虎有些吃惊，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佟永立这一事迹。
“难怪并州军如此有耐心。”
杨宝沉吟道：“我军可不是突厥。不过，佟永立的耐心还剩多少，并州军的士气还剩多少，眼下还看不出。
今日并州军收兵时辰早于昨日，佟永立或将调整攻城战术。”
杨宝没有猜错。
佟永立决定调整战术。
出兵攻打广卫郡之前，佟永立与潘文进商讨便决定先试探性进攻。
经过前面六天的试探性进攻，佟永立心中基本有了计较。
他环视一圈，看着一众将领，说道：“杨宝此人能够被秦王委以重任，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过去六天，我军缓攻、快攻等战术皆尝试过，但秦军以不变应万变，轻松缓解我军的攻势。”
一名将领旋即问道：“佟将军，我军接下来该如何调整战术？连续攻城六天无果，军队士气正在下降。”
佟永立说道：“本将知晓，今日召集尔等，便是为了商讨新的战术。我军乃是攻城一方，且承担着为庆州舒缓压力的职责。
故而，我军天然处于劣势之中。战争讲究扬长避短，我军若是再莽撞的攻城，损失将越发惨重。”
说话间，佟永立站起身，来到悬挂的地图前。
“据墨斋楼探明，广卫郡城水源依赖于北侧的黑竹河。派兵拦截水源，抽干其护城河。而后依据秦军动向，采取攻城或围城的策略。”
闻言，众将脸色一变。
一名将领快速道：“佟将军，秦军既无派人驻守水源，便证明其不怕我军拦截水源。而若是采取围城策略，邓帅恐会不悦。”
佟永立抬手道：“本将自会向邓帅解释。”
潘文进开口道：“诸位将军，经过这六日的攻城，在下想明白了一件事，秦军与我军的目的其实殊途同归。
秦军想攻占白岩郡和翠岳郡，守住广卫郡；我军则是想攻占广卫郡，守住白岩郡和翠岳郡。
我军兵力只比广卫郡城秦军高出三万，且秦军还占据着城池、火器等优势。城池既是秦军的屏障，亦是其束缚。
佟将军已经上书请求李公增兵，若是李公同意，我军将采取围城战术。”
众将闻言，陷入沉思。
潘文进分析的有理有据。
且，李公若是真的愿意增兵，围城不失为一个好战术。
翌日，清晨。
并州军便付诸行动，派出三千士卒绕过城池，来到广卫郡北侧的黑竹河上游。
秦军虽未派兵驻守黑竹河，却在此部署了暗哨。
因此，杨宝第一时间获悉了此事。
他紧锁着眉头。
并州军今日不仅没有攻城，反而跑去后方截断水源，意图已经显现。
并州军十有八九要围城。
兵法中常提到，围城若是做到两点，方可大胜。
截断城内水源及后勤补给。
杨宝说道：“乔将军，即日起，骑兵不可常驻城中，必须择机外出，谨防并州军截断我军后勤补给。”
“领命。”
乔立虎快步离开后，杨宝便叫来斥候营校尉。
“传信至新丰城，请求增援驻守广卫郡城后方。另，将并州军动向汇报给大王。”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