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绵竹郡。
三里县。
新的一日，百姓早早的便来到县城领取赈济粮。
县府亦安排好吏员发放赈济粮，一旁还有武卫官兵维持秩序。
一名汉子赔笑着递上户籍。
吏员扫了眼后，打开粮袋开始装粮食。
汉子扫了眼粮袋，脸上笑容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因为粮袋中装的是满是霉斑的粮食。
这种粮食哪怕是放在穷苦人家也不会吃、不敢吃。
汉子哆嗦着身子，问道：“官爷，这…这是救济粮吗？”
身后的百姓闻言，不由得探出头看向粮袋，然后脸色齐刷刷的变化。
这种粮食能吃？！
吏员眉头倒竖，瞪着眼：“这就是救济粮，你不想要？不想要，那就滚。”
汉子脸色发苦，辩解道：“村里读报人都说了，《秦蜀时报》写着赈济粮食两年内的粮食。
这发霉如此严重的粮食，吃了要死人的。”
身后的百姓亦是开口声援汉子。
“官爷，这种粮食不能吃。”
“这绝对不是都督府和灵州府下拨的救济粮。”
“……”
吏员怒吼一声：“放肆，尔等刁民想要造反吗？”
周围武卫官兵当即围过来，抽出兵刃。
百姓见状，高涨的情绪只得退散。
吏员冷笑连连，问道：“粮食还要不要？”
汉子咬着牙：“不要了，多谢官爷。”
吏员拿出一本册子，说道：“不要粮食，也要在册子上画押。”
汉子满脸憋屈，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得盖上手印。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救济粮发放完毕。
只有不到一成的百姓选择领取救济粮，其余百姓画押之后直接离去。
卢丰站在城头之上，面色平静。
县丞站在一侧，低声道：“卢县令，百姓意见很大啊，不会出意外吧？”
卢丰摆了下手，“三里县地处偏僻，只要封住外出路口，百姓无法前去郡城，便无碍。况且，再过几日便会发放正常的救济粮。”
顿了下后，卢丰叹气道：“粮库中积压的陈粮若是不尽快消耗殆尽，你我如何向郡衙交代？”
郡丞面色怪异。
他记得三里县库房中存储的皆是三内之内的粮食，未曾有发霉如此严重的陈粮。
只是他心中虽有疑虑，却不会开口询问。
卢丰出身益州豪族。
若是稍有不慎，得罪卢丰，他的仕途可能就走到头了。
城外官道上，百姓们满脸愤慨。
张老二嘴里怒骂了一句“狗官”后，连忙被同村的人捂住了嘴巴。
“老二，你不要命了，敢骂县老爷。”
张老二梗着脖子：“如何骂不得，读报人都说了，大王有言，狗官人人可骂。”
同村人摇着头，还是劝诫张老二别惹火上身。
张老二再次怒骂一句后，然后哭丧着脸。
周围人都沉默下来。
同村人都清楚张老二家中的窘境。
家中七口人，父母卧病在床，大哥战死沙场，留下寡嫂和两个年幼侄子，小妹还未及笄。
若是今年没有大旱，凭着名下的土地，可以让家人免于饥寒。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直接让张老二家中揭不开锅。
一名同村汉子上前，拍着张老二的肩膀，说道：“上山碰一碰运气，我跟你一起去，我家里也没有粮了。”
其余人也是苦笑着表示，家中也没有粮了。
庄稼都干死了，谁家也没有余粮。
忽而，一名汉子说道：“不若我们去郡城讨要说法？”
张老二率先摇头：“我走了，嫂嫂一个人撑不住。”
其余人也摇着头。
他们都是青壮，是家中的顶梁柱。
如今大旱，他们每日都要去寻找水源，否则家人连水都喝不上。
若是家中没有牵挂，肩上没有重担，张老二必定
去郡城上访告状。
……
凉州，兴庆城。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李柏川掀开车帘，看着冷清的街道，不由得叹着气。
自从突厥南下侵略的消息传来，兴庆城的百姓便举家南逃。
如今，兴庆城中只剩少数百姓和驻防军队。
钟良亦是叹气一声。
“前线战况不佳，百姓愈发恐慌。”
接连几日，突厥依靠火器和投石机对着定北郡城发起猛攻。
若不是陈肃先前及时增援定北郡城，定北郡城或将岌岌可危。
李柏川看向北方，说道：“李林将军想必已经抵达了定北郡城了。”
李柏川此番来凉州坐镇，携带了四万大军。
这四万大军皆是并州精锐，统军将领便是李林。
李林出身李氏旁支，却从小展露出绝佳的领军天赋。
曾经回鹘侵略凉州之时，曾跟随着朝中大军抵御回鹘，并获得了不菲军功。
李柏川只希望李林能够尽快驰援定北郡城。
若是守不住定北郡城，李柏川怕是要灰溜溜的返回并州。
他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李柏川问道：“钟先生，你对定北郡城战局走向有何看法？”
钟良轻笑道：“二公子宽心，突厥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底气不足。突厥侵略定北郡城主要源于其通过扶桑人掌控了火器。
突厥地处草原，国内并无制造火药的耗材，故而即便其在阴山城修建工坊制造火器，打造的火器数量亦非常少。
唯一值得我军警惕的便是突厥打造的投石机，以及各类大型的攻城军械。”
李柏川右手握拳，愤怒的砸了下面前的桌案。
“渡边三雄此獠真是该死。”
渡边三雄不仅会打造火器，竟然还擅长打造各类军械。
这等人物竟被突厥招揽，实乃大炎之祸害。
钟良说道：“二公子，要想方设法的诛杀渡边三雄。”
李柏川颔首，陷入沉思。
这时，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入马车中。
“二少爷，李益统领求见。”
李益？
李柏川与钟良相视一眼，皆面露疑色。
李益乃是李氏旁支子弟，曾经更是执掌墨斋楼。
只是后来因能力不佳被撤职，然后一直沉寂，没了消息。
没曾想，李益竟能够东山再起，且被派遣来到凉州。
李柏川沉思片刻，道：“让他过来。”
“诺。”
不多时，李益快步来到马车前。
“李益见过二公子。”
李柏川掀开车帘，轻笑道：“永南堂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李益笑道：“二公子坐镇凉州，必定能够震慑突厥蛮子。”
李柏川笑了笑，道：“堂兄找上门来，想必带来了好消息。”
李益也没有卖关子，说道：“属下探查到可靠情报，突厥在阴山城打造的火器不足一千颗。突厥接连攻城，已经消耗了近六成的火器。”
李柏川不由得站起身：“当真？”
李益笃定道：“属下可以性命担保，若是出错，自刎阵前。”
闻言，李柏川摆手道：“堂兄言重了。”
而后，李益又汇报了有关定北郡城的情报。
定北郡城的战况一直非常都非常激烈。
由于攻城的皆是高丽步卒，突厥压根就不慌，疯狂的攻打定北郡城。
李益离开后，钟良便说道：“二少爷，以突厥这种不顾一切的攻城之法，定北郡城必定安然无虞。
高丽步卒不过四万，攻打定北郡城本就极其费力。一千颗火器，难以支撑突厥攻破定北郡城。
不过，在下担心突厥在火器耗尽之后，突厥依旧不放弃，转而采用投石机疯狂的攻打定北郡城。”
李柏川颔首道：“钟先生如此一说，我便宽心了。”
而后，李柏川问道：“钟先生，你认为李益特地拦下马车，有所目的？”
钟良平静道：“怕是为了东山再起。李益任墨斋楼楼主期间，可是风光无限。如今被撤职，心中必定积攒了无尽怨气。
而他想要东山再起，唯有依靠某一位公子，而二公子你是最佳人选。”
李柏川陷入沉思。
“钟先生，你认为需要接受李益的好意吗？”
钟良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要。二公子，千万别忘了墨斋楼的职责。墨斋楼太特殊了，若是过早插手，恐会引起李公的警惕。
并且，李益虽被李公复用，但恐再也无法重新夺回墨斋楼楼主一职。”
李柏川回过神。
他可没有忘记，墨斋楼是他父亲当年为了争夺李家族长而筹建的暗谍组织。
墨斋楼乃是彻头彻尾属于父亲的私军。
若是过早染指这支私军，父亲岂能不生气？
李柏川转而问道：“钟先生，那往后是否要与李益断绝往来？”
钟良笑道：“别冒进便可。李公安排你坐镇凉州，你便有权调动墨斋楼。只要没有生出别样心思，便无碍。”
李柏川作揖道：“多谢钟先生提点。”
另一边，李益来到一处茶馆，径直朝着店掌柜走去。
店掌柜抬头，看着李益，咧嘴笑道：“李楼主，别来无恙啊。”
“我已经不是楼主了，难道你们黑冰台没有收到消息吗？”李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我被李公撤职，貌似就是你们黑冰台的杰作。”
天闲星放下报纸，正色道：“李统领，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黑冰台虽说与墨斋楼不对付，却从未陷害过你。况且，黑冰台也无法影响到李公。”
李益没有与天闲星做辩解，而是问道：“为何将突厥的情报告知于我？”
突厥火器不足一千颗的消息并不是由墨斋楼暗谍探查得到的，其实黑冰台告知他的。
天闲星呵呵笑道：“李统领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也算是老相识，如今你重回墨斋楼，理应送上一份薄礼。
想必李家二公子对这份礼物很满意”
话音刚落，李益死死的盯着天闲星。
“你跟踪我？”
天闲星面不改色：“哪又如何？”
李益顿时怒从心起，却只能怒视着天闲星。
天闲星轻笑道：“李统领，既然你认为是黑冰台导致你失去墨斋楼楼主一职，如今黑冰台祝你一臂之力，岂不美哉？”
李益冷笑一声，起身离去。
天闲星看着李益离去的背影，亦是露出一抹冷笑。
本就是一个小人，装什么清高。
一名伙计走到天闲星身侧，低声道：“统领，要派人跟着他吗？”
天闲星摇头：“算了，眼下没有机会。李益虽贪恋权势，却不是傻子。眼下正值突厥侵略凉州，若是他敢挑起墨斋楼的内乱，李鸿益绝不会轻饶他。
慢慢等，不着急。大王有句话说的很对，诱人的鱼饵已经抛下，耐心等着鱼儿上钩即可。李益这条大鱼，黑冰台吃定了。”
……
灵州，新丰城。
廨房之中，只有秦牧翻阅折子的声音。
张邰和宁修，以及史开顺躬身站在下首。
片刻后，秦牧放下折子，说道：“这些证据只能证明李璋与并州商人来往密切，却无法直接证明李璋利用职权谋私。
继续调查吧，若是真的查出问题，那就处理。若是没有查出问题，监察司亦要向吏司说明情况。
李璋身为秦州官员，却与并州商人称兄道弟，实乃不堪重用之人。”
史开顺躬身道：“谨遵王令。”
秦牧看向张邰，说道：“子仪，既然李璋有意将邓光与孙任引见给你，必定有所求。”
张邰瞬间会意：“臣明白。”
秦牧轻“嗯”一声，转而道：“灵州旱情已无力阻止，尽快敲定迁徙事宜。另外，秦州以及扶风郡、广卫郡的各项水利道路工程，亦尽快敲定动工。”
“谨遵王令。”
待到三人离开，秦牧叫来地文星。
“黑冰台安排人手暗
中调查一番李璋、邓光以及孙任三人。”
“领命。”地文星转而说道：“大王，收到下方一则消息，绵竹郡三里县或将出事。”
秦牧眯起眼眸。
地文星继而道：“黑冰台发现三里县出现多名墨斋楼暗探，这几名墨斋楼暗谍行事极为小心谨慎。
若不是其采用墨斋楼驯化的迅鹰传递情报，黑冰台恐无法发觉。”
秦牧手指轻点着桌面。
“虎子。”
“臣在。”徐虎快步从廨房外跑进来。
“你去把张环叫来。”
“诺。”
城内驿站。
柳宁正在马厩中给他的爱马刷马。
张环快步走来：“柳宁，你过来。”
柳宁连忙放下刷子。
张环沉声道：“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