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看着,不由得就想起了方才到问淞馆那会儿。
当时他也是这般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眸中,也是这般耀眼夺目让人莫名心海波动。
然跟在问淞馆门口等她时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仅穿着鸦青色的锦缎外袍,神色明显更为焦急,一路朝她小跑过来。
她能看见他所过之处,脚步踢起了路上雪粉,惊落了树上白絮,点点染上了他的袍角,零零星星散落在了他的发上肩头。
可他看起来却对此浑然不觉,眼睛只一直锁紧了她,转眼就跑到了她的跟前。
“苏娘子。”
他微喘着气唤了一声,同时下意识扫了领路的小厮一眼。
小厮会意,连忙往后退出一大段距离,警觉四顾,明显是在帮着主子把风。
锦善见了,犹豫了下,也跟着退到了一旁,站在那小厮附近。
苏淡云心中诧异又不解,自认识他以来,她还真没见过他这般的急切姿态,一双点漆黑眸里满是疑惑,“公子有事?”
燕乘春迎上她清亮的眼,满脑子都是方才衔山所分析的那些话。
“......苏娘子不会果断斩断本就不多的心思,跟您彻底划清界限了吧?”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这下让她走了,她便真的彻底离开自己身边了。
一颗心慌乱得不能自控,他再也来不及细想。
“苏娘子,我方才错了,我——”
忽的,寒风袭来,迎面刮在脸上,让他烧热的大脑蓦地就清醒了过来,也更看清了眼前的她。
只见此时的她眼睛如墨如星,澄澈明净,里面似蓄着一汪清泉,又似卧着绵延青山,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安和平静。
突然之间,即将出口的话就这样猛地卡在了喉头。
她真的期待过吗?
她真的动心了吗?
可为何她的眼神如此平静,除了些许的困惑不解便别无其他?
为何他还是没看到衔山方才说的那些?
慌乱的心头倏然收紧,刚积累起来的勇气也瞬间成了冬日湖上刚结出来的一层薄薄的冰,此时被这淡然的眼神轻轻一戳,转眼就被戳成了碎片。
苏淡云一直静静等着,见他话到一半突然就没了下文,愈发不解,也愈发紧张。
他说他方才错了,是什么错了?
心头飞快划过一丝念想,却又被她火速挥掉。
她握了握拢在袖中的手,十分客观地分析了下,随之平静问道:“公子说方才错了,不知具体是指何事?是寻高人的事?还是寻神医的事?”
燕乘春睫毛颤了颤。
是啊,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自己这样眼巴巴追上来到底要说什么?
一直横在跟前的障碍,未来不可知的危险,再次一个个变得清晰。
这一刻,方才刹那的冲动在这现实面前终还是溃不成军。
他渐渐松开了宽袖下紧握起来的双手,忍着心中抽痛,努力扬起个歉意的笑来,“我方才忘了给苏娘子诊金。”
他温和说着,舌尖满是苦涩。
苏淡云一怔。
她深深望进他的眸,看见有尴尬从里头浮现,又看见那好看的眸子在对上她目光时躲避似的闪了闪。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方才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可他到底想说什么?
苏淡云看着,想着,却始终看不透,想不通。
燕乘春见她看着自己没有回应,想着是在等自己将银钱呈上,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根本没带银钱在身,当即就更尴尬起来。
“抱歉,我急着跑出来告诉你,才发现出来前还是忘了把诊金带上,我明日让衔山将诊金送到府上去,可好?”
苏淡云听着,心头莫名就划过一丝失落。
罢了,都决定好了,多想又有何益?
她飞快调整好了自己,淡然一笑,“公子客气了,今日我是受太夫人之托前去给公子请脉的,并不属于正式看诊,而这个月给太夫人请平安脉的诊金,太夫人已经结过了,公子无需再额外付我诊金。”
“哦,原来这样。”
燕乘春僵硬道了一声,眼睛扫过落在她发髻上的零星雪粉,手指动了动,终还是忍住了伸手替她拂去的冲动,状似轻松一笑:“既如此,那就多谢苏娘子了。”
苏淡云不再多言,只回了个浅笑,随后便屈了屈膝行礼告辞。
燕乘春定定站着。
只见那身着素衣的纤细身影在青石小道上渐行渐远,挂了雪的枝头偶尔被风吹动,在她头上身后飞落点点白霜。
燕乘春默默看着,只觉那白霜纷纷飞进了他的心,渐渐就堆满了他的心头。
衔山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抱着银狐大氅小跑过来,“公子都追到这儿了,方才为何不直接说呢?”
说?
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的心意吗?
其实对他来说,说出心意虽难,但也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难。
最难的还是表明心意后的事,而此时显然不是能表明心意的合适时机。
真希望那个合适的时机能快些到来。
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玉佩工匠的下落已经有了消息,今日还知道了能从何处打听能杀人于无形的奇药,而明日自己就能从暗处走到明面,开始把暗藏的东西一点点搅混,虽不知那条藏匿多年的蛇何时能被自己引出来,但事情显然正一步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照这样发展下去,合适的时机应该比自己预想的要快。
到那日,他一定毫无保留地将一腔心意通通说与她听。届时就算她对自己无意,他也会厚着脸皮追求她护着她,不再退缩更不会放弃。
思索间,小道上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燕乘春望着那身影消失之处,心中重新一点点积聚了力量。
他收回目光,伸手接过衔山递来的大氅默默披好,转身往问淞馆的方向迈步。
......
几日后,苏淡云如约将药丸悉数准备妥当,让望川代为转交到了燕乘春手上。
彼时燕乘春已经在东宫上任了数日,而随着他担任东宫卫率一职的消息传开,整个京城都为之轰动了起来。
“什么?宣平侯府的那个纨绔竟然迷途知返,改过自新了?”
“什么?不仅改过自新,还一跃当上了东宫卫率府的卫率?这怎么可能?该不会是宣平侯背地里走了什么关系吧?”
“对了,宣平侯不是出征了吗?听说刚打了场胜仗,该不会是宣平侯拿军工给侄儿换了前程吧!”
“瞎说什么呢?你以为东宫卫率是什么职位?那可是东宫禁卫军的统领!是跟太子和东宫的安危息息相关的职位!没两下子能上吗?绝对不能够啊!”
“嗳,这话说得在理,说句不好听的,在那岗位上做事,万一一个不慎,那可是要把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的,若燕四公子没点儿本事,宣平侯怕是疯了才为侄儿谋这么个职位吧!”
“听你们这么说,难道人人熟知的那个宣平侯府的纨绔公子,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纨绔?”
“难说,难说。就算是曾经真纨绔过,那也不是真的不学无术,肯定是有几把刷子在身上的。”
“有道理,对了,燕四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吧,听说还没有议亲?”
这样的对话最近几乎在每个京中的高门府邸都要上演一遍,而家中有适龄婚配的就会接着这最后的话题开始不断延伸下去,渐渐就多了好些人一边观望一边蠢蠢欲动。
而这震惊的各色普罗大众中,自然少不了承德伯府的陆\/四公子陆朝添。
冬日好耍的东西也多,陆朝添前段时间就约了一群纨绔兄弟去了郊外的庄子,一起赏雪吃烤肉,天天有美酒,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他最好的兄弟燕四哥了。
说起来,燕四哥自南方游玩回来后就突然生了病,还一病就病了一个月,连这趟出游都没法同行。
唉,他都好久没跟燕四哥一起出去耍了。
陆朝添倍感可惜,日日磋叹,又时刻挂念,回京时还不忘绕道去订了几坛琼阙给好兄弟送去解解馋。
心里想得美美的,结果一回到伯府,他就发现全伯府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他的好阿爹,看他那眼神简直就跟看一坨大便无甚区别。
怎么说呢,虽说他自十一岁开始做纨绔起,就从没在好阿爹那里得到过什么好眼神。
然以前好阿爹看他,起码也是在看一坨烂泥,怎的他去了趟庄子回来,竟就直接降级成了一坨秽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