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爷的贴身小厮,名叫苍叶的,见主子突然停下不走,疑惑地顺着主子视线望去,也看见了对面路远处的那个挺拔背影。
嗯,主子这是又想起了那人最近的惊天变化而觉得疑惑吧。
虽然主子自听到那人不做纨绔做大官的消息后,也就只惊诧了那么一瞬,并无表现出任何质疑,也没像其他人那般态度一改往昔地凑上去套近乎献殷勤。至多就是像今日这般,碰见了就多聊几句多关心两句,就跟平常无甚区别。
可终究那人的变化实在太过翻天覆地了些,主子心里还是难免好奇的吧。
你看,这不就表现出来了?
明明就快到清晖园的门口了,终还是忍不住站定回头看上几眼。
苍叶兀自猜想连篇,也被自己的想法带着不知不觉就开始感慨起来,不经意就把心中的感慨诉诸于口。
“真没想到,四公子他游手好闲了那么久,竟突然就懂事起来了。且一懂事就谋了个四品官来当,还是伴着太子的官,真是了不得。
小的最近可听说了不少传言,外头都在传四公子他一身本事身手好得很。唉,以前怎的就没看出来呢,四公子还真是藏得深啊。”
苍叶絮絮叨叨说着,燕三爷一直在静静地听,末了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
“是啊,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喃喃自语一句,目光追随那身影远去,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小道尽头没了踪影,那目光也依旧没有收回。
见人走没了影儿,苍叶无趣地收回了眼,却发现主子依然站着不动,颇有些不解,遂大着胆子再多瞅了自己主子两眼,结果就发现主子的目光虽还看着方才四公子消失的小道尽头,但细看之下却是投向了远方虚空,明显是想什么事情想出了神。
原来是在想事情啊。
也不知是想什么竟想得这般出神。
罢了,主子要想什么要干什么,哪是他做下人可以置喙的?
自己还是安静等着吧,只是这风怪冷的,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回去。
苍叶心里再次乱七八糟想着,又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试图让袖子盖过大半手背,让那露在外头的手也能沾沾袖筒里聚拢起的微薄热气。
然他袖子才拉了一只,燕三爷就转过身来,“去跟夫人说,我今晚喝多了酒,就直接歇在书房了,让她不用等我,自行歇下便好。”
说着,浅浅呼出一口气,又道:“你先去说吧,我自己再走一会儿好散散酒气。”
燕三夫人身子有些弱,向来睡眠不大好,每回燕三爷外头应酬完了回来,为了夜里不扰了夫人歇息,都会主动搬到书房那边分开睡。
苍叶作为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对此自然早已十分清楚,闻言便也丝毫没有多想,立即恭敬应诺往清晖园传话去了。
小厮走后,四周便只剩下了燕三爷一人,他独自在小道上缓缓迈着脚步,皎皎月色如薄纱垂下,笼在他的身周,莫名将那高瘦的背影衬出了几分单薄寂寥。
忽的一阵寒风吹来,把月色下的燕三爷吹得不觉打了一个激灵。
他只好站定,将身上的大氅又拢紧了些,随之深呼吸了一口,感受着风中裹挟着的风雪味道,又缓缓将吸进去的气从肺底吐了出来。
这天怕是要起风了啊,也不知这回风雪会有多大......
他心中叹着,重新迈开了脚,望着身遭熟悉的一切,那覆上了月色的双眸就似蒙上了一层轻纱,让其中透出的光一时间变得明明灭灭,幽昧难辨。
......
彼时另一头路上,衔山已经跟着主子迈进了问淞馆的大门。
望山见主子回来,忙迎出来请安,又吩咐小厮把院门关好,随之便快步跟上自己主子往屋那边走,边走边汇报道:“公子,今日侯夫人和三夫人那边都送了些吃食过来,小的都收下了放在了屋里,想着等公子您回来后再看具体如何处理。”
侯夫人就是宣平侯夫人娄氏,也就是燕乘春的大伯母。而三夫人就是燕三爷的发妻,也就是燕乘春的三婶娘。
这两人都属于端庄的贵妇形象,而娄氏则更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且作为宣平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的端庄中往往更具了些威严。
像她这样讲规矩的人,以前在第一次看见二房夫人柳氏那张容色过盛的脸,心里就留了不好的印象,实在真心喜欢不起来。不过心里虽是不喜,但在柳氏生前,她也没真去针对过这个妯娌,一直就那样不算热络地淡淡处着。
而身为二房嫡子的燕乘春也是十分会长,既继承了父亲燕二爷的英武俊朗,也有了母亲柳氏的倾国倾城。这样一张脸,比之柳氏的容色还要更胜一筹。
娄氏看着,自然也觉得这样的脸招祸,同样也生不出多少欣赏。尤其是那张脸竟还越长越好看,跟自己的儿女们站一块儿时,她那明明还算出色的儿女,立即就被衬成了像在泥地里滚过一般,她心里不觉就更膈应了几分。
不过这些不喜她也只留于心里,面上一直都十分和气。在柳氏没了后,燕乘春突然跑去做
了纨绔,她身为大伯母还真心出言劝过几句。只是见他不听,她便也没再说过。
只是家里有了这般不成器的小辈,她背地里还真没少担心自己儿子会被带坏,同时也担心女儿的婚配会受拖累,心里对这侄子的不喜就愈发多了,对其也更加不怎么待见。
至于三夫人景氏则是书香门第出身,相较于娄氏,她则更偏向于小家碧玉的类型,从小好诗词文墨,好风雅美物,天生一种柔弱文气的美,当年倒是跟有着同样喜好的柳氏能聊到一起。
不过她的性子偏冷,向来不好交友热闹,跟柳氏虽还算谈得来,心里其实也没有多亲,更不会整日粘在一起,对燕乘春这个侄子也是一直淡淡处之。
燕乘春早就在私下里对自己大伯母和三婶娘的为人摸得门儿清,知道这大伯母这下亲近,多半就是想要拉拢自己,好让他这个太子心腹能多帮衬着她自己的孩儿。而这三婶娘倒没藏着什么心思,多半就是单纯礼貌地简单表达一下祝贺之意。
只是不管是大伯母还是三婶娘,是有所图还是无所图,这其中哪一个都没多少真心关切就是了。
不过这有情还是无情,他如今早已没那么在乎,听罢就边走边淡声问道:“送来的都验了吗?”
望山明白主子问啥,立即点了下头,“验了的,小的亲自验的,都好着,没有毒。”
自从小时查那玉佩开始,燕乘春就怀疑这府里有人作怪,一直都对接近自己的东西十分小心,渐渐地就形成了这般习惯。
听说东西没有问题,他颔了下首,微笑道:“既然没有问题,你们要是喜欢,就把东西分下去吃了吧,不喜欢不想要的话,直接扔掉就行。”
燕乘春说着,迈过门槛,将大氅脱下来随手交给衔山。
衔山接过,连忙拿去衣架那边仔细挂上。
望山则立即恭敬应诺,跟在主子后头继续汇报:“另外,三公子在傍晚时过来找了公子一趟,说是想约公子一块喝酒。小的回了三公子,说公子您今晚已经有约。三公子听了就回去了,临走前还让小的转告公子您,问您何时有空,他务必要做东一回替公子庆贺。”
三公子是大房那边的嫡次子。
大房一共有两子一女,因宣平侯至今并没纳妾,这两子一女便皆是娄氏所生。
其中长子今年二十有四,几年前已被请封为了世子,跟着自己父亲宣平侯在军中效力,这一趟也跟着宣平侯一同出征去了。二姑娘今年二十有二,已经出嫁几年。三公子今年二十,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
这几人在燕乘春父母尚在时,也曾时常与燕乘春一同玩耍,感情也还算亲厚。
然自从燕乘春做了纨绔以后,这几人出于各种原因,或自己不喜或长辈不许,渐渐就跟燕乘春疏远了开来。其他侯府同辈见状也有样学样,大都如此渐渐远了自己。
不过这也正合了燕乘春的意,毕竟他的纨绔是装的,这些人越少跟自己一起,他就越不容易暴露,也越容易在背地里安全地做自己的事情。
也正因为此,燕乘春对他们这些远了自己的同辈倒也没生出多少敌意,大家就那样各走各的路,一眨眼就长到了现在。
只是这些人过去既然选择了远离他,此时再贴上来又能如何?
他又不瞎,自然看得清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至于那些借血脉亲情掩饰的虚情假意,他现在还真没什么好稀罕的,也无暇去理会。
想着,他一撩袍,在铺了狐皮和软垫的榻上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何时都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