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变了
从荣安院到与春阁的路,贺怀琛已经走了无数次,这条路不算长,以往的大多时候,他眨眼就能走完。
然今日也不知是何原因,从荣安院出来走着走着,他只觉脚步越走越重,一颗心也越走越沉,明明挺短的一条路,他却似走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等好不容易走到与春阁的正屋门前,他又觉挡在跟前的门似是厚重的山石一般。
也不知是门重得自己真推不动,还是自己不想去推,总之从他到了这里,他就一直那样手扶着门站着,半晌过去,依旧没有动弹分毫。
“啊!我的肚子!”
“姨娘!姨娘您怎么了?”
“我肚子疼,兰香,你快去看下孟郎中开的药熬好了没有?熬好的话就快些将药端过来给我。”
“是!婢子这就去!”
忽的,高高低低的说话声从屋中深处响起,透过门缝传了出来,将化作了石雕的贺怀琛猛然惊醒过来。
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听到了什么,他不觉脸色一白,终于伸手将门推开。
门才打开,突然就有人跑到了门后。
那人明显吓了一跳,差点儿惊叫出声。
“侯爷。”
跑出来的兰香终于看清那门外是谁,急忙强自镇定下来,敛起惊慌神色恭敬行礼问安。
贺怀琛也认出了她,知她正是贴身伺候温玉燕的那个婢女。
想起方才屋里隐约传来的对话,他当即就肃容问道:“何故如此惊慌?姨娘此时情况如何?”
兰香一直垂首立着,闻言忙恭敬回禀:“回侯爷的话,姨娘说小腹有些不适,让婢子去厨房看下孟郎中给开的安胎药熬好没有,若没熬好就催上一催,若熬好了就赶紧端过来好让姨娘服用。”
贺怀琛听罢,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便也跟着焦急起来,挥手让兰香赶紧下去忙活,自己则大步往屋里进去。
温玉燕自不是真的肚子疼,这一出不过是她动的心思罢了。
其实贺怀琛还没进与春阁的门就有下人来报,结果她欢喜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他走到正屋这边,却迟迟没见他推门进来。
温嬷嬷才犯了事,虽然贺怀琛之前并没迁怒于她,可今日曾氏闹了这么一出,贺怀琛又是从荣安院那边过来,她心里不觉就有些没底,就猜想贺怀琛可能是听了曾氏的挑唆,对她有了什么想法,这才迟迟不想进门看她。
如此忐忑着思来想去,她便只能拿自己的肚子来发作一回,先把人给骗进来再说。
此时听着贺怀琛紧张询问兰香,又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紧张迈步入内,温玉燕提着的心不觉就稍稍放下了些。
看来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就算真迁怒于她,不是真的紧张她,却也会真的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
紧张就好,哪怕日后回过味儿来,怀疑她在背后做了什么,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他对她还是会不同些的。
更何况除了这个孩子,他依然还很迷她这张脸,迷她这个身子。
当年在南方重遇,他看她的第一面,眼神就都看直了。之后更是一双眼珠子时刻粘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没离开过。
如今虽说被那小贱人搅了自己的局,把他的眼暂时迷了,可那又如何,她总有办法将人重新拢回来的。
在南方那边她就听过,有富贵人家里做妾的,为了拢住自己男人,那妾士就偷偷花银子找名妓讨教,然后借此成功打败了主母上位。
那些名妓多的是拢住男人的法子,利益面前她温玉燕从不会假清高看不起那些人。若这个男人的眼睛真就要被迷瞎了去,她到时也跟那富贵人家的妾士一样,花点儿银子去找那些人讨教一二便是。
她越想心里就越踏实,听见贺怀琛已经疾步进了里间,她又忙恰到好处地微蹙起了柳眉,紧抿起了樱桃小嘴,做出一副忍痛不适的神情。
等贺怀琛快步绕过屏风进去,看见的就是这副病西施般的模样,纷乱的心中终还是生出了几分怜惜,更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三郎。”
温玉燕状似才发现贺怀琛一般,痛苦的脸上绽出欢喜,娇娇柔柔唤了一声,又作势要起身去迎。
贺怀琛大步过去扶住了她,“你身子不适,就别顾这些虚礼了。”
温玉燕娇媚一笑,也不挣扎,就那样软着身子由着贺怀琛扶她。
待靠着软枕在床上坐好,一双桃花眸就含情脉脉地望了过去,随之又露出几分心疼地抬手摸了摸贺怀琛满是倦容的脸。
“三郎,您受累了。”
她汪着水光说着,看起来似心疼极了对方。
贺怀琛心里软了软,却也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随即就抬手将那只抚着自己脸颊的柔荑给拿了下来,轻轻塞回到了锦被下头。
“天冷,你还不舒服着,别冻着了。”
他解释道。
温玉燕看着被锦被盖住的手,只觉满心屈辱愤恨,一双手在被子下面死死攥紧,面上却是转瞬露出了自责神情,垂下眸难过道:“老夫人说得对,是我失察,是我做得不好,若我早发现温嬷嬷的心思,及时劝戒,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般。”
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汪住的水光也化作了泪。
“三郎您是知道的,以前温府从来就不缺女人,我娘担心我受苦,临终前将尚在总角之时的我托付给了嬷嬷照顾,让她不管如何都要护我周全,不要让我被府里的莺莺燕燕欺负了去。
嬷嬷一直记着我娘对她的恩,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么多年一直守着我,在温府替我出头,谨守着对我娘的承诺。
说实话,嬷嬷一直老实本分,我是真的从没想过嬷嬷会傻到去做这样的事。可不管怎么说,嬷嬷就是太心疼我,这才在听了前夫人和三郎您的流言后,一时钻了牛角尖。”
话至此,她就紧咬着唇闭上了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接一滴地砸落下来,在海棠红的锦被上晕开了一朵接一朵深浅不一的花儿来,看着好不哀伤。
虽是演戏,但伤感倒也是真。尤其是提到温嬷嬷这么多年的忠心相护,思及温嬷嬷哪怕受尽重刑都继续忠心扛下所有,她就算再工于心计,再冷漠无情,也还是难免有了几分动容,也就哭得更情真意切起来。
贺怀琛见着,不觉就有些怔忡。
其实事发至今,他还真没就这事对温玉燕说过什么重话。
不过重话没说,心里却也是恼了的,每每踏进这里更是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若不是温玉燕怀了他的孩子,这几日他可能真的就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此时听她首次提起对温嬷嬷的感受,又听她说起她当年的往事,若换了以前,他听罢这一番话,再看她这般梨花带雨凄美动人,铁定早就心尖儿颤颤,哪儿还顾得去跟她计较什么。
可也不知为何,他此时看着,那股不得劲虽是轻了一些,心里却始终还横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完全生不出以往那种想拥佳人入怀好生哄一哄的冲动。
他心里始终说出不是个什么滋味,如此默然一瞬,终只是无奈叹了一气,“好了,你还怀着孩子,莫要伤心了。”
说着,拿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泪。
这动作很是僵硬,明显没了昔日柔情,还有这一句安慰听着也是干干巴巴不咸不淡。
温玉燕感觉到面前人的反应是真的变了,见情况并未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心中更是烦躁至极。
她飞快动了下心思,随之更羞愧地流起了泪。
“乳母出了这样的事,我又岂能不伤心?千说万说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嬷嬷,是我累及了侯府。我没脸去见姨母,更没脸见表哥您。表哥不知,这几日我心里就像刀割般的疼,我甚至有时在想,我要不就那样随嬷嬷去了吧,可想到我们的孩儿,我又......”
“好了,瞎说些什么?往后不准再说这样晦气的话!”
贺怀琛终于听不下去,肃容打断了她。
温玉燕似是被吓着了,白着脸咬着唇,别开脸去继续默默垂泪。
泪水盈盈,衬得美人更美,贺怀琛却生不出半点儿旖旎的心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只是愈发觉得这屋中憋闷,让他迫切想要到外头喘口新鲜的空气。
只是面前人身子还不舒服着,立即将人撇下又不知对方会多想什么,到时病情加重,累的还是自己。
想着,他便朝外喊了一声,让下人去厨房催一下兰香回来。
听吩咐的小丫鬟忙应声退下,却没跑去厨房,而是往与春阁的一处屋子过去,把主子的吩咐告知了兰香。
兰香刚刚就已取了药回来,然她已反应过来温姨娘这是在做戏惹侯爷怜惜,便先藏起来没进屋去,还吩咐了小丫鬟们不要惊动。
此时听罢,她也就不敢再等,立即将药端上,快步去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