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最先回过神的是李夫子，此刻他看向顾今朝的目光极其复杂，内心的郁结竟忍不住松动了。
他说的很真实，几乎血淋淋的揭开了读书人对未来的崇高粉饰，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自己当年为何弃官而去？
真的是多高尚多不愿同流合污吗？
不是的，只因自己觉得教书育人，能培养更多人才，改变大炎格局。
为什么要改变大炎格局，为什么要鞠躬尽瘁？
盖因自己希望往后留名史书，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名。
而继续做官，一方面违背本心要同流合污，另方面名声也会差，如此而已。
因为自己心里明白了要做什么事，所以几十年如一日，甘之如饴，从未觉得是在蹉跎岁月...
这问题顾今朝说出来，便瞬间想通了。
但他不说，便是自己都不知道，背后竟然直指本心！
李夫子眼神瞬间凝重万分，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告诫在场学子：“请静听！请细品顾上卿此言！此言值万金！”
其实即便李夫子不开口，在场学生们也不傻，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但真正扪心自问之后，反而灵台清明，真的明悟许多。
就连后方一直坐着的紫鸢此刻呼吸都忍不住一紧。
她可是陪陛下一起读书识字的。
当时她为什么要努力学？
为了以后能成为陛下左膀右臂，分忧解难。
便连猛王都有清晰的目标，她只是单纯觉得学习可能帮不了陛下多少，从未迷茫过。
赵书生此刻眼神颤动，似乎还在迷茫又似乎抓住了一点灵光，他急忙开口又问：“若如顾兄所言，学习皆有目的，皆不分高低贵贱，那岂不是能滋生许多小人？那岂不是学而坏之？”
“何为小人？”
“学而祸国！学而鱼肉百姓！学而思淫欲！皆为小人！”
“对。”顾今朝很赞同的点头。
“呃，可顾兄你方才——”赵书生又懵了，这理论方才顾今朝信誓旦旦的提出来，怎么现在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反驳了？
“我只是说迷茫时要直指本心便可清晰未来，并未说你的本心好坏之分啊？”顾今朝笑道：“内心向恶之人，他学了自然为恶。你劝的回来么？不能！你能阻止他学么？也不能。”
“我们能做的是什么？是尽量让自己本心向善而学。别人怎么样，你管不了，但你问自己的时候，你的本心引你向善，这便是君子！不是么？”
“古语有云：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可以欺骗你的本心说你是为天下人而读书，但你做出来的事全都是为祸天下的，那赵兄觉得，此人是小人还是君子？”
“同样，你发誓为美人而读书，风尘写诗，但却为青楼苦命女子鸣不平，此人算是小人还是君子？”
“...”
这两问一出，赵书生沉默了，在场所有学子呼吸急促，似乎有些懂了。
门外。
邋遢书生抚了抚稀疏的胡须，惊呼：“精彩！此等劝学闻所未闻，便连我内心都震动了！我虽不学文，但我考武状元为的什么？为美人啊！若不直指本心，我安能有今日？此人当真厉害！”
“哎——你发什么呆呢！”
转头一看，却见锦衣书生直接呆在原地，看向前方的目光非常的复杂，隐约间甚至有几分颤抖！
他理都没理自己，反而在喃喃自语：“指本心！可——可我本心为何我自己也不得而知啊！我不图名利，不慕美人，也不想家族，那我学了为何？我学了为何啊！”
“呃，老林，你——你别吓我！”邋遢书生，连忙扯了扯他衣袖，这书呆子，可别真疯了...
“无事...”
“呼~你跟他
们可不一样，你可是国子监最年轻的进士！已经官身，可别被他一秀才带偏了！”邋遢书生难得安慰一句。
锦衣书生却没了兴致跟他斗嘴，叹道：“是啊，我虽为进士，却连一秀才都不如，甚至连这些学子都不如，我本心...不知。”
“...”
外面一人感慨，一人直接emo了。
里面此刻却很热闹。
许多学子们自发议论起来。
“那这么说——我心里想的其实是混日子？之后好回去接手我家的产业?”
“那其实就不是混日子，你的本心就是为了家里的产业而读书，你总不能接手之后还混日子吧？那喝西本风去？”
“哎！同窗之言振聋发聩！还真是如此哈！”
——
“我喜欢青梅，来读书老思念她了！”
“那便努力苦读，若她也钟意你，等你金榜题名，便能双宿双栖！”
“可为女子读书，是否太过丢脸了？”
“顾先生方才所言——君子论迹不论心，名利、女子并无高下之分的！”
“唉，我先前几年都在干什么啊！若早明白往后想做什么，便不会将课时落下这么多...”
“是啊，好在现在也不晚！”
“明明都是差不多年纪，顾先生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才能说出此番振聋发聩之言啊！”
“至本心！何其有幸，能闻此不下圣人之语！”
四周议论纷纷。
赵书生突然喊道：“顾先生！我——我明白了！我不想美人，也不想自身成就，但我不想家族衰落！我是家里嫡子，我要为了家族稳固壮大而学！”
不知不觉间，学子们看向顾今朝不仅眼神变了，就连称呼都拔高了，那股自发的敬意自不而然的流露了出来。
这一幕看得旁边李夫子老怀开慰，又是震惊又是感慨，甚至要不是知道顾今朝有更好的发展，都想把他拉进书院了。
“便是了。”顾今朝笑着道：“至本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本心要求的越高，你学的难度就越大，最后能否达到心中所愿，便要看诸位的努力。”
“其实，诸位能来到这里，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幸运了。在这般年纪，可以迷茫，可以贪玩，但唯独不能对读书产生厌恶——须知，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啊！兄台们！”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在场学生只觉此句极好！
但不曾看到，后面静静品茶的李夫子突然顿住，而后似乎想起了往昔岁月，一双眼眶默默的红了...
有些感触，不到那个年纪，便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便如初恋与你，便如下课铃声与上班的牛马。
所谓感慨，无非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赵书生一顿，率先抱拳：“请先生解惑！”
“请先生解惑！”孙书生立马跟上。
在场所有书生齐齐起身抱拳：“请先生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