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送临安文生序

第一排的赵书生再次朝着顾今朝一礼:“先生之言,以前吾从未想过,若非提点,以后也未必悟得出来,吾虽在些许同窗中位列最前,但若到了神都,乃至放眼整个大炎,吾又会排在何位置呢?怕也逃不过最末...”

“能有此悟,赵兄已超过大部分世家子弟了。”顾今朝含笑点头。

赵书生一脸惭愧,抬头看向最后一排学子。

特别是与他关系不错的孙书生。

两人同为李夫子这一届的关门弟子,师兄弟相称,虽然阶级不同,但关系是极好的,他也很尊重这位师弟。

但此刻,见他们眼神悲怆,一脸难堪失落,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其他学子也一脸沉默,在心里消化这生动的一课。

但也有学生注意到了顾今朝的位置,便忍不住问:“哎,顾先生您的位置——”

嗯?

听到这话!

所有人一顿,随后看向了顾今朝。

只见,此时他如先前游戏开始一般,依旧站在最后一排。

孙书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顾今朝的眼神突然动容。

顾今朝摊了摊手道:““诸位寒门子弟,好歹也是落魄世家...我父母早逝,村中放牛长大,得了父亲余荫后入云溪县求学,我与百姓一般无二————甚至,在下还得后退一步才是。”

说着,顾今朝竟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说的云淡风轻,但就这短短的一句,概括的却是他前十多年的经历。

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支撑他走到现在的?

“先生不可啊!”秦书生不自觉开口。

“就是个游戏,不至于如此——”其他前排的学子纷纷开口,很不愿意看到顾今朝如此贬低自己。

“你等为我说话,觉得辱了我的名声,但吾却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生而为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可把握自己的未来。”顾今朝道:“若连现实都不愿面对,如何能成材?如何能完成心中所愿?”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顾先生...

最后一排学子,哪怕平日里很有自信的孙书生,本来都有些自卑,但此刻听到顾今朝这话,自卑没了,反而带着浓浓的敬意和激动。

是啊,最好的榜样,不就在我们身边么!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也只有顾先生这般的人,方能说出如此振聋发聩之言吧?

李夫子抚须,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敬佩,这一次是真的有点佩服了。

明明同样的年纪,此子内心何其强大。

他甚至隐藏了很多泥潭般的挣扎没说出口。

招贤七试何其难,他做成了!

想脱离猛王府更是难如登天,他正在做。

最后一排学子内心颤动,他们能感受得到,顾今朝字字发自肺腑,并不是刻意安慰他们的。

见他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顾今朝道:“吾幼时曾看到一篇古文,今日承蒙李夫子不嫌,约我与诸位论道洗砚池边,便分享之——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秋风萧瑟,洗砚池边所有学子静静倾听,此刻天地间,除了顾今朝孜孜不倦的朗诵声,便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他声音不大,却仿佛带有魔力,让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去想,去听,去思考。

【我年幼时就爱学习。因为家中贫穷,无法得到书来看,常向藏书的人家求借,亲手抄录,约定日期送还。】

开口便是往昔,和极低的身份,低到连藏书都不曾有。

顾今朝虽然说的是古文,但众学子看着他声情并茂,再加上他的身份——这是古文么?

这就是顾先生他自己啊!

【天气酷寒时,砚池中的水冻成了坚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放松抄书。抄写完后,赶快送还人家,不敢稍稍超过约定的期限。因此人们大多肯将书借给我,我因而能够看各种各样的书。已经成年之后,更加仰慕圣贤的学说,又苦于不能与学识渊博的老师和名人交往,曾快步走到百里之外,手拿着经书向同乡前辈求教。】

风雪不可改其心,困境不可夺其志,这求学之路,比他们难了何止一个级别。

李夫子听到此处,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声,他就知道!

有如此学识能力的天才,怎可能不经过苦读的。

只是,这也太苦了...让他都忍不住心疼。

将临安书院好好开下去,让更多的寒门子弟读得起书的思想又加深了几分。

至于旁边的紫鸢,嘴角笑容已消失,看着含笑淡淡的他,眼角微酸...

“当余之从师,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凉气声传来,配合着略冷的秋风,当场不少人打了寒蝉。

隐约间,仿佛朦胧的看到,一片冰天雪地里,一书生背着书箱,把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行走在深山大谷之中。

严冬寒风凛冽!大雪深达几尺!

他一人持书,前行,脚和皮肤受冻裂开都不知道...

直到学舍后,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仆人给我灌下热水,用被子围盖身上,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被冻僵了双腿...

什么叫难?

别管真假。

此刻自己在临安书院学习,纵然身为寒门,但也不至于为了一本书,为了学习,如此艰辛吧?

惭愧!

非常惭愧!

这一刻不管哪一排的学子,无一例外低下了头,说不清内心什么感受。

所有人都转过身,虽然顾今朝此刻成了最后一排,但转身后,所有人面向他,反而他成了最独特的那一位,站在众人前方,孜孜教诲,宛如前学之师。

“他以前...便是这般求学的?”李夫子终于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小声询问。

紫鸢压根没反应,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

一颗心扭到了一起,只觉得难以呼吸,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顾今朝。

先前如何,他从未提过...

却不曾想,此刻听来,竟让人有如钝刀割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