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掌柜忽然热情的嘴脸，顾今朝也笑了，却没有入座，继续道：“掌柜的现在不看我的身份凭证了？”
掌柜一顿，随后摸着八字胡尬笑一声：“生意是生意，这怎能混为一谈呢？来，公子，您这边需要多少纸张啊？长期还是短期？短期一年起，价格稍贵些，长期十年一签，这价格就——”
“掌柜的，价格倒是好说，但我有一个问题。”
“公子请说，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柜笑呵呵点头。
顾今朝往侧面走了几步，摸了摸纸张——
质地不咋滴，还有点泛黄，但考虑到猛王课业的纸张也只比这好一些，那这也算中等了，就是最上面那张现在都落了些灰。
可见这掌柜平时惫懒至极。
“我这纸张用途，跟你等应无关吧？”
“那是，卖出去的东西，那就是公子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掌柜话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改口道：“不对，公子不管你是商贾还是权贵子弟，这纸张若是量大了，可不能卖与寒门。”
“若是非卖不可，也得比咱们纸店贵上一倍。”掌柜说着，又摸了摸八字胡道：“我看公子气质潇洒，若真的出身寒门，那小老儿倒也不是不能破例，合作的话，这纸张价格也得贵些。”
果然如此。
顾今朝眼神一凝，却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装作疑惑道：“如掌柜所言，纸张到了我手里，那便是我的东西，我卖给谁，怎么用，你们也管？”
“害！公子，听闻此言，小老儿便知公子您不是寒门子弟了。”老掌柜态度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甚至沏了壶茶，而后倒了一杯放在顾今朝面前：
“整个临安——不，整个大炎乃至七国天下都知道，纸、书流通寒门极少，若不拜恩师，寒门便断了通天路，至于那些大头百姓，更是字都不识多少。”
“公子——懂了么？不是小老儿多管闲事，而是此事啊——门道大着呢！公子若想做生意，还是不要自取麻烦为好。”
顾今朝闻言眉头皱了，摸着茶杯道：“掌柜的，你知我知的事，难道也不能干？”
“不是，公子啊，你——你到底要拿这纸张作甚？”
顾今朝这话一出，掌柜脸色也变了，忍不住追问了起来。
自己开书店的事，早就成黑流量了，隐瞒根本不可能。
那纸张的来源这群临安权贵自然也查得到，因此，此刻也无隐藏必要，正好试一试这临安纸业水到底有多深。
“开个小书局。”
“书局？四书五经？”
“对，天下杂书只要有收录的，皆可。”
“豁！公子心志倒是大得很，但生意怕是不好做，毕竟权贵子弟家族中便有不少藏书。”
“若卖与天下人呢？”
噗通！
很快啊！
掌柜刚放到嘴边的热茶，直接没拿稳掉在了桌上。
溅起的水花，烫得他直咧嘴！
“唉哟！”
他痛叫一声，来不及震惊顾今朝的天人之言，当场站了起来，一边甩袖袍，一边捂着老脸。
顾今朝也跟着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只见那掌柜像是看待傻子一般看着他，并指着门口道：“出去。”
“掌柜的——”
“这里没公子要的，烦请出去。”
“真的不能再谈？价格什么的——”
“求您了，快出去吧！小老儿膝下还有孙儿孙女，真不敢与公子干这等勾当。这纸...公子无论多少价，也是不能合作的。”
“这怎会是勾当？”
“你要给天下人卖书，与临安权贵——不对，整个天下权贵为敌，这比杀头还可怕！公子我当你是开玩笑的，快走罢！”
“...”
就这样，第一家，刘家纸店，直接结束。
当顾今朝走出门口时，秦秋水和苏颖扫了他一眼，脸色并无意外，甚至秦秋水还很好笑的来了一句：“怎样？顾公子，没受伤吧？”
有这么夸张么？
谈个生意还能受伤的...
不过越想，顾今朝对临安权贵的好感就越少。
这也太嚣张了！
顾今朝摇了摇头：“他不敢卖...”
“这才是正常的。”苏颖也跟着点头。
似乎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失落，便笑了笑道：“顾兄，要不今日先到这，我回去再帮你问问...总会有办法的。”
“纸业都被这几家垄断了，苏妹妹便别说好话安慰顾公子了。”秦秋水依旧直接，说完又对顾今朝道：“顾公子，还继续么？”
“继续。”
按理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顾今朝哪怕亏本进货，应是有人想赚的。
但他其实也能想得到，商业上的道道，不能完全用在权贵身上。
这般人不缺钱，更不重利，比商人更狡猾。
纸意味着什么，无需多言，即便再大的利润，也比不过现在的权势...
两女无言，但还是随着他上了马车。
半个小时后。
林家店铺外，两女看着出来的顾今朝，只见他摇了摇头，眼神中那股憋闷又多了几分。
又是半个小时后，最后一家小型的纸店，高家店铺外——
这一次顾今朝比之前更惨，直接被人轰了出来！
以为他是来捣乱的。
还好，秦秋水和苏颖连忙上前给他站台，否则高低得挨几脚。
哒哒哒~
马车车轱辘在行走，炎江边上的风景很美。
但此刻顾今朝的心情却很沉重。
与前半段坐马车相比，欢声笑语少了很多。
秦秋水和苏颖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问道：“顾公子，不然，先虚以为蛇，待站稳脚跟，再图其他？”
她的意思也很简单，先认怂。
如果这一招可行，顾今朝倒还真不在乎面子什么的。
但，书局这东西，要的就是口碑和名气。
你不第一时间打出面向天下人的旗号，那些寒门和百姓又怎知你的初心呢？
而且，即便是后面偷偷摸摸的卖，在临安这一亩三分地，难道权贵们就不会继续围堵了么？
不可能的，他们只会比之前针对的更狠！
最重要的是——
凭什么！
凭什么权贵子弟就能高高在上，有藏书阁却看都不看。
而寒门子弟却要风雪习习，来往抄书，受尽委屈？
前世他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大学毕业，但比起此间求学的学子们来说，条件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己那时只要想学，至少有无穷无尽的书可以看。
但这里不行，他们连学都是奢望...
若非李夫子心有梦想，为人正气，比如赵书生之流，恐怕再聪明再好学，连识字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