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保康嘴角轻扬，“甭管是种庄稼，还是养黑鱼，能赚钱就好。大青，中午别走了，留下来吃饭，我剁只鸭子，一半，熬汤喝，一半，红烧。是嫩鸭子，肉质一点也不老。”
沈青摆了摆手，“不了，我是专程来送黑鱼的，送完，就得回去，家里还有点事，等着我去干呢。”
许保康：“那你走时，拎上一只整鸭。王书记，这人真不赖，不爱摆官架子，还肯帮忙联系收购商。”
沈青：“来之前，我去了一趟王书记家了，也给他送了几条鱼。”
许保康：“那便好，这儿臭，你快回前院吧，臭味熏进衣服里，可就遭了。”
沈青上下打量许保康一眼。
他头戴起球毛线帽，脖围洗得泛白的围巾，身穿有破洞、露灰棉絮的旧棉衣，脚穿黑胶鞋。
嗯，看来，对方一早就做好...衣服会被熏入味的准备了。
“行，舅，你继续忙，我就先走了。”
沈青转身回到前院，瞧见...许桂玲正在往他的背篓内塞蛋白肉。
蛋白肉，一种豆制品，由大豆反复碾磨、挤压制成，因营养丰富，又有肉一样的口感，而得名。
蛋白肉泡软之后，凉调、清炒、肉炒、包包子，都挺好吃的。
此刻，张桂玲怀里，还有4把蛋白肉。
她弯着腰，欲将怀里的东西，塞进...本就被蛋白肉装满剩余容积的背篓内。
“妗子，别装了，玉娟上回送给我的蛋白肉，还有几把没有吃呢。”
张桂玲手上动作未停，“蛋白肉是干货，放上一年都不带坏的，拿回去，留着慢慢吃。
对了，蛋白肉下面，放了一只宰杀好的整鸭，用荷叶包了好几层，不用担心血水会滴得到处都是。”
哗啦---
最后一把蛋白肉，张桂玲往篓内硬塞时，力道太大，弄碎了1/3。
张桂玲：“碎了，也不碍事，泡得半软后，加点豆瓣、油渣、粉条，包成包子，可香了。
欸，对了，前两天，刚蒸了百来个包子，我去给你拾几十个。”
沈青：“别，来之前，我去了一趟王书记家，李婶（王文正媳妇）往背篓里塞过包子了。”
张桂玲快速跑进仓库，拿回一鼓囊囊的麻袋。
“篓内没地方放了，你用手拿着吧。李桂芝爱蒸糖三角包，她给你拿的，一准也是甜口味的包子。
我这是菜包子，味道和她的不一样，拿着吧，小花很喜欢吃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青不再拒绝，他接过布袋。
“妗子，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土路一沾水，就滑得不行，路上慢点走。”
“成。”
沈青背上背篓，走出了院门，路过小学门口时，还碰见了江风。
与数月前相比，他消瘦了很多。
脸颊凹陷，双眼略显充血，如同一池干涸的泉水，没了往日的活力，和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气质。
江风搂着一沓书，用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步伐，向教职工宿舍挪动着，唯有路过大队门口时，他的眼珠才会转动几下。
失恋，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嘛？
沈青的目光，只在江风身上停留几秒钟，便继续直视前方了。
须臾，他略过看桃树，发现...大黄未上前迎接，略过厨房侧墙，知晓了大黄不来的缘由。
此刻，大黄蹲在屋檐下，垂头皱眉，紧盯...左前爪踩着盆沿、右前爪触水抓黑鱼的小狸。
每当小狸的爪钩，快要勾到黑鱼时，大黄便用鼻子撞一撞小狸。
大黄，尽职尽责，看守着黑鱼，哪怕是好伙伴小狸，也不能动盆中的黑鱼。
“咳---”
沈青轻咳一声，提醒两小只自己回来了。
瞬间！
小狸耳朵微旋，收完右前爪，低头舔舐湿漉漉的爪掌，佯装...适才在洗脚。
大黄见小狸不再抓鱼，扭头朝主人飞奔，奔得两耳直往后面甩，然而，沈青却喊住了大黄。
“大黄，停下，别过来。”
眼下，地是湿的，一踩一个泥印子。
大黄的爪子上，沾满了湿泥巴，而它迎接主人的常用方式为---扑人大腿
真扑了，裤子上不知道要多多少个泥爪印。
大黄不懂主人意图，但仍然照做，它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在原地转圈圈。
沈青上前揉
了揉狗头，接着，走到檐下，语气淡淡地问道：
“小狸，‘鱼汤’好喝吗？”
小狸无辜地眨巴眼，溜到主人脚踝，用腮帮子蹭主人的裤腿。
末了，朝着背篓喵喵叫，似乎在问...里头装了什么好吃的？
没抓到现形（大口咬鱼）＝没法定罪
“小狸，你最好祈祷...不会被我亲眼看到你在偷啃黑鱼，不然，罚你半个月不能碰荤腥。背篓里有糖三包子，要吃吗？”
说完，沈青放下布袋，卸掉背篓。
小狸没听主人在说什么，它尾巴轻甩，跳上了背篓，然后，张口狂咬...蛋白肉，边嚼边发出呼噜噜的享受声。
沈青嘴角轻扬，“你倒是会吃。”
说完，他双手环握住小狸，向上一拔，令他离开了背篓。
小狸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蛋白肉，发出粗哑款的‘喵呜’声。
沈青将小狸放到地上，小狸快速嚼完嘴里剩下的蛋白肉后，身子往下压，臀部左右扭，两眼紧盯背篓顶端，一副跃跃欲试要往上跳的架势。
啪---
沈青掰下两段‘u’形的蛋白肉，“分你两段，让你吃个够，怎么样？”
小狸立刻收回起跳姿势，一边在沈青两脚间画‘8’字，一边发出软糯的喵叫声。
沈青走进堂屋，将蛋白肉放在了一个板凳的凳面上，小狸嗖地一下跳上凳子，大口咀嚼蛋白肉。
沈青折回檐下，着手处理背篓。
蛋白肉，装入麻袋，鸭子，收进厨房，其余的萝卜干、糖三角包、大白菜，全放到仓库中。
接着，他抬头望天。
天空明净深邃，像水洗过一般，明黄的太阳，高挂于正南方，射下来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嗯，是时候做午饭了。
此刻，案板下方的笸箩内，有一只宰杀好的鸭子。
那只鸭子，羽毛全被拔掉了，
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割痕，肚子处有个大洞，肝、脾、肠子等，已经被掏出来了。
沈青未动鸭子，而是割了半斤五花肉，配着黄土豆，炒了一份菜。
接着，挖一些面，配点波菜，整了半锅汤面条。
沈青正用铁勺舀面条时，村里大喇叭滋滋几下后，传来李广田的声音。
【咳咳，喂，能听得到吗？
咳咳，各位村民请注意，我是村长李广田，明天，村中大塘和西塞大塘，同时起鱼。
明早7点半，每户出一位壮丁，来我家听从安排。
家中无壮丁的，今晚来我家一趟说明情况。
如何分鱼，就按上回‘接电入户大会’时说的去办。
咳咳，各位村民请注意，我是村长李---】
同样的内容，李广田重复说了三遍，大喇叭才渐渐恢复平静。
今天24号，离过年剩不了几天了，的确该起鱼了。
沈青挥动铁勺，舀了一大碗汤面，面条上方，垒了一小堆土豆炒肉丁。
当然，狗盆和猫碗，也被汤面、土豆、肉丁，填得满满当当的。
面条劲道，菠菜爽滑，土豆软糯，肉丁咸香，这顿饭吃得人毛孔大张、神清气爽。
许是开饭之前，吃了蛋白肉的原因，豁口碗内的食物，消下去二分之一时，小狸便溜到灶台旁的凳子上，舔爪洗脸去了。
不过，豁口碗内的食物，并不会被浪费掉，概因...大黄严格执行光盘行动。
饭罢！
小狸卧在猫爬架上晒太阳，沈青叮嘱大黄看好家后，便背上背篓，离开了小院。
昨天起鱼时，沈青曾经说过，他想将水洼地内的淤泥，晒制成甘蔗拔节期所需的肥料，他往外走，为的就是这个事情。
背篓内，装有胶皮背带裤、内附薄膜的麻袋、麻绳等，手上拎着抓钩和铁锹。
咕叽---
沈青踩着泥泞的土路，来到了水洼地，他站在垂柳旁，向西边望去，小麦油绿、甘蔗挺翠，洼水平静，水位线比昨天高了一丢丢。
阳光一打，微风一吹，水面便会泛起阵阵鳞光。
沈青沿着狭长小道，走向了洼水，他脱掉胶鞋，换上胶皮背带裤。
抻开麻袋，套在背篓内，袋沿向外、向下翻折，包裹住了篓沿，并用麻绳捆紧，防止袋沿脱落。
接着，他左手拎背篓，右手握铁锹，向洼水走去。
时值冬季，哪怕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洼水也
凉得不行，即使隔着一层胶皮，仍能感受到...一股凉意直往人骨子里钻。
须臾，沈青适应了水温。
他松开背篓，双手岔开一段距离握住铁锹木柄，向下一按，锹刃便嵌进了淤泥里，左脚抵住锹背，向下一踩，双手按压木柄，翘起一大块淤泥。
沈青以左手为支点，右手用力向下按，将淤泥弄出水面，并倒进背篓之中。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内，沈青不停重复着淌行、挖淤泥、倒淤泥操作。
淤泥，位于水底，隔着洼水挖淤泥，无异于加大挖掘难度。
清空洼水，再挖？
这儿又不是梯田，西边挖个豁口，哗啦，受‘水往低处流定律’影响，洼水会通过豁口，流向地势更低的水田。
挖走塘泥后，堵住西边豁口，再在东边挖个豁口，哗啦，地势较高的田地，便会化作水源，向水洼地注水。
目前，想清空洼水，只能拿水桶舀，或者用电泵抽，前者费时费力，后者...费钱，而且，水，倒在哪里，之后，又如何向水洼地注水，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因而，沈青才会选择不清空洼水，直接挖淤泥。
良久！
太阳西垂，天空蒙上一层灰纱时，沈青拖拽着满满当当一背篓的淤泥，淌水走上了岸。
他挥动铁锹，将篓内的淤泥，平铺在枯草上，铲完，扔掉铁锹，坐在地上休息。
此刻，他满头大汗，秋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湿哒哒黏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淤泥，粘性强，上头又有洼水压着，是以，挖淤泥，纯属于体力活呐。
沈青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休息了十来分钟后，他便站了起来，并且环顾四周。
眼下，‘甘蔗地-洼水’之间的区域，约1/10面积，铺上30厘米厚的淤泥。
洼水内的淤泥，无需全部挖完，挖到整个区域，被淤泥铺满了即可。
也不用担心...明年栽种的菱角养分不够，概因...鱼儿吃了饵料拉下来的粪便，是天然的肥料。
沈青脱下背带裤，穿上鞋袜，背上背篓，拿着铁锹、抓钩离开了水洼地。
他略过垂柳树，走在长有枯草的小路上。
天色昏暗，距离‘t’字路口还剩800米远时，沈青瞧见路口处有一团会移动的黑影。
那黑影，高约半米，有四条腿，尾巴像个宝塔。
“大黄，是你吗？”沈青试探性地喊道。
汪---
远处，传来兴奋地犬吠声。
黑影，如疾风一般，迅速跑了过来，它热情去扑主人的大腿。
沈青连忙右移躲过，开玩笑，爪子上都是湿泥，真扑上去了，裤子上会全是泥爪印的。
“别扑。”
大黄听懂主人指令，不再往前扑，改为...用肋骨去撞主人小腿，还哼哼唧唧的，似是在寻问：为啥回来的这么晚？
沈青揉了揉狗头，又滑又硬，手感还挺舒服的。
“挖淤泥，是个大工程，没个三四天，是整不完的。走，回家。”
大黄闻言，向北边跑去，沈青没跑，步子迈得比刚才大了一点。
回到家，发现厨房亮着灯。
走进去一看，缕缕白汽，正从大锅的‘锅盖-锅壁’间的缝隙，不停地往上冒，沈小花站在小锅旁，锵，正持铲翻动锅里的菜。
“哥，你回来啦，再等一下，菜马上就好了。”
沈青缓缓一吸，闻到了红薯香、包子香、白粥香和...肉香味。
“小花，你在炒荤菜？”
“嗯！”沈小花点了点头，“中午，妗子炒了一大锅鸭肉，单独装满两个铝盒，叫我带回来，让你尝一尝她的手艺。红烧鸭块，炒得可入味了。”
说完，沈小花寻一个空的大碗，挥动锅铲，将锅里的鸭肉，全盛到大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