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质 作品

第124章 江湖春点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这一声“辛苦”,算是江湖人的黑话切口,只一张嘴,对方就明白了,大家彼此都是江湖人,不管对方来意如何,至少大概了解了身份。

不过眼前这名“贼王”还是有些诧异,毕竟眼前这个小娃子实在年轻,看起来真不像是摸爬滚打的江湖人士。

“辛苦什么呀辛苦,兄弟,你上这儿来干嘛?”

牛仔男不明所以,他见沈歌这个“大学生”直愣愣地就冲到了他们的头儿面前,还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辛苦,实在有些古怪。他怕对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此刻也不顾忌暴露四人的关系了,脸上带着笑容就走了过来,想要赶紧借机把他拉走。

中年人见他这样,嘴唇动了动,但没开口阻止。

沈歌看到这一幕反而有些不解了,这牛仔男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么,而且他刚才也听到对方说了几句黑话,怎么连这一声“辛苦”的含义都不懂......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难道说中年人还有这个“贼王”根本没教过他什么江湖规矩?

就在几人各怀心思之时,那目光如电的“贼王”还是开口了,盯着牛仔男看了一眼,吐出两个字来:“回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顿时让牛仔男止住了迈出的脚步,爽快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中年人拉了他一把,将其拉回了身边。

“贼王”的目光再次看向沈歌,片刻后才稍一抬手,发出了一声细若蚊吟的“辛苦”。

这就算是对上暗号了。

近来这种说话方式是完全用不到了,老一辈的都懂得不多,更别说这些年轻人了,这也是“贼王”见到沈歌后这么诧异的原因。

关于这种交流方式,能让普通人有些简单了解的,应该就是电影《智取威虎山》了。

像杨子荣初上威虎山时经典的对白,土匪说“蘑菇”,意为“什么人?”,杨子荣答“想啥来啥,想吃奶了,娘来了,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就来了”,意思就是说,“找兄弟”。

两句话说明来意。

进了威虎山大堂后,那几句“西北玄天一朵云,乌鸦落进凤凰群。满屋都是英雄汉,谁是君来谁是臣”;又是什么“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引得观众争相模仿。

还有“甩个蔓”,就是让对方报上名号。

到现在这个方式在相声中仍有保留,在相声中叫“磨蔓儿”,算是相声表演中一个开场的方式,吸引观众。

经常看相声的人应该都看过这样一幕,捧哏和逗哏两人——

“您贵姓?”

“我姓张。”

“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这即是一个简单的磨蔓。

“贼王”紧盯着沈歌,哪怕已经互道了辛苦,他也仍是不太确定,收回了锋芒的眼神,声音沙哑地低声道:“小兄弟,你这是......”

“前辈,都是吃搁念的,您就......”

沈歌轻声道。

“贼王”这就明白了,微微点头。

“吃搁念的”,说的就是江湖人,沈歌这一句大家都是“吃搁念的”,对方就明白了,都是行走江湖的老合。

“什么蔓?”

“断子蔓。”

“贼王”又道:“春点开不开?”

“春点半开。”

简单两句在外人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沈歌就已经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名号。

“什么蔓”,就是问沈歌姓什么,“断子蔓”意思是“我姓孙”,“贼王”又问他,春点开不开,春点就是江湖人口中所使用的黑话,就是在问他懂不懂春点,沈歌回的“春点半开”则是在说只懂一半,并不全部了解。

一旁的牛仔男听的云里雾里的,同时脑袋也有些发懵,他想不通为什么路上遇到的这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此刻却是这样的一副表现,和他们的头儿聊得头头是道,而且说的明显就是他一直听不懂的那种黑话。

这、这不太对吧。

中年人见状神色有些凝重,别说是牛仔男了,就算是他自己对春点也是一知半解,说的不比对方好多少,没想到随便遇到的一个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竟然就懂春点,那想来他们刚才的那番对话都被对方听进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握拳,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来意如何,但怎么看感觉都有点不妙啊......

牛仔男用胳膊肘戳了戳中年人,挤眉弄眼的似乎想要他告诉自己沈歌他们在聊什么,中年人心中无语,即便是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还跟他说呢。

就像普通人认字说话离不开字典、词典,江湖人行走江湖也离不开春典,传闻这是江湖人用的黑话,以前南方地区称为“春”,北方叫“典”,后来在几位江湖前辈的努力下,才让两地区的黑话融合在一起,合称“春典”,也叫“春点”。

跑江湖的人,不论是三教九流还是五花八门,但凡想要在这江湖上做生意,都得会这“春点”。

中年人记得曾听一位老前辈说过,江湖人对这春点尤为看重,手艺和家业都是不能轻传的,像师父教徒弟手艺,三年拜师两年效力,就这样师父还得留一手呢。

教出去容易,弄丢更容易。

江湖中有这么一句话,叫“宁惜一锭金,不舍一句春”,据江湖老前辈所说,懂春点的江湖人,那是宁愿给你一锭金子,都不愿教你一句春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江湖人做生意的根基。

这春点就只能江湖人知道,如果被外行知道了,那他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中年人记得两年前跟他们面前这个“头儿”一起喝酒时,他问起了这个问题,“头儿”没具体解释,只是给他举了个例子。

他说,如果村里有个走街串巷卖药的先生,正被一家人请到院子里看病。这卖药的先生本事不大,看不出病人得了什么病。

刚好这位要看病的人邻居是个江湖人,既然都是吃搁念的老合,他就会帮衬着卖药的先生把这个钱赚了,就会提前跟卖药的先生说:“果食点”是“攒儿吊的粘啃”。

有了这句话,卖药的人虽然还没见到病人,也没把脉,但就已经知道了病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得的是什么病。

因为病人邻居这句话里,就包含了很多信息,“果食”是妇女、“点”是人,“攒儿”是心口、“吊”是疼、“粘啃”是病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这家有个妇人,得了心口疼的病。

卖药的人一把脉,把病症一说,保管人家信你,那还不得乖乖掏出钱来买药......

这就是江湖人春点的用处。

如果被外行人知道了,怕是大多数人的饭碗都要砸了,所以这春点不轻易传,就成了江湖人约定俗成的一种规矩。

一旁的沈歌还在跟“贼王”交谈着,那人询问他的情况,他便露出一副苦涩样,“受了点腥,才醒攒儿,虽是明白咎不在相而在一,我也是个念攒子......”

这一番表演虽然不知道“贼王”是否相信,但沈歌的模样却是情真意切。

前段时间他摆摊算命的时候,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腥加尖,赛神仙”,腥就是假,他刚刚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自己被人骗了,才反应过来,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自己是个傻子......

“贼王”深邃的目光看着他,看不出喜怒。

两人这一番交谈下来,沈歌并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这贼王叫“张广禄”,和他想的一样,正是老荣小偷这一行的,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专门吃“轮子钱”的,今天上火车来只是为了训练这些人而已。

“燕子”是他的徒弟,虽然说是牛仔男的妹妹,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都不是师兄妹,因为牛仔男是中年人带来的,中年人也只是路上遇到的老合。

沈歌也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看这牛仔男像个“空子(外行)”,原来和这“贼王”没什么关系。

张广禄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听说过,不过对方既然能使出“苏秦背剑”这样的窃术,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看来还是自己见识少了,有空的时候问问老爷子知道不知道。

张广禄盯着沈歌,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这盘儿摄的半开眼倒是簧点清。”

“您过奖。”

沈歌笑道。

对方说他长得俊,虽然是个半吊子,但识时务,比牛仔男要强。

沈歌一番卖惨的话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对方只是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报他的名号。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就知道了什么意思,打了声招呼后,随后便告辞了。

看着沈歌离去的背影,张广禄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师父,这人是谁?”

一旁的燕子好奇地开口问道,“我刚刚就看到李志强跟他在一起,勾肩搭背的,李志强还打算偷他的手机,不过被他给发现了,没偷成。”

她口中的李志强就是牛仔男。

听到她这句话,中年人看向牛仔男。

牛仔男浑身一个激灵,面带歉意对中年人尴尬一笑,又偷偷看向一旁的“贼王”张广禄。

不过张广禄看都没看他一眼,对自己的徒弟燕子说道:“年纪轻轻,比你大不了几岁,就说的一口流利的春点,而且还敢上来主动跟我搭话探我底细,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说着,他瞥了中年人一眼,“应该是你们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所以才找了上来。”

闻言中年人有些尴尬,何止是小动作,他们俩可是当着对方的面交谈如何行动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能想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刚好是江湖人,而且还懂春点呢。

这个概率太小了。

“刚刚那人......”

牛仔男张了张嘴,就被中年人咬着牙打断了。

“你还有脸说,本来行动就被人发现了,不然你以为他上来借火是干什么。你还有胆子去偷他的东西?!”

“我......”

牛仔男低下头,没再继续说。

张广禄压低声音,“看看下一站还有多久,下一站就下车。”

......

在小偷四人猜测沈歌身份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厢,坐回了座位上。

“怎么样了?”

秦子君问道。

刚才沈歌说上厕所去后没多久,就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让她报警,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去跟着那两个人去了,不过哪怕有些担心,她也没去找他,大庭广众之下,人又多,对方应该不会怎么样,而且她跟过去的话,反而容易被小偷注意到。

“我看到他们偷东西了,不过人太多,没有拍到证据。上一站到站的时候就跟丢了,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

沈歌摇摇头说道。

“他们应该偷完东西就下车了吧,”秦子君说道,“不过万一他们没下车,报了警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们,过来报复......”

“不会。”

沈歌回道,“这火车上人这么多,有监控也不好找,而且警察来得没那么快,他们应该发现不了。”

这话是为了让秦子君放心,根据他的猜测,自己打草惊蛇,如果他们谨慎的话,估计对方四人下一站就下车了。

“好吧。”

秦子君点点头,转而好奇地问他,“话说回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那两个人是小偷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听到他们俩小声的商量了。”

沈歌解释道。

“真是两个笨贼。”

秦子君撇撇嘴。

沈歌附和点点头,“确实挺笨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传统偷钱,人家“贼王”有苏秦背剑这样的高明窃术傍身,才能把偷盗玩出花来,他们两个这样,一天偷几部水果手机拆开卖,最后能得几个钱?

“不过事后想想你这样也太冒险了,还敢上去跟对方借火,万一对方被逼急了狗急跳墙......”

秦子君说着,摇了摇头。

“他们还没行动,不敢怎么样的。”

沈歌说道。

秦子君认真地盯着他,“下次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先报警。”

“yes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