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篁 作品

第二十章 锦花船 漓血宴(下)

第二十章 锦花船 漓血宴(下)

“哥舒鹫……”纪莫邀此时依旧坐在叶芦芝房中,将三股叉紧紧握在手里。

叶芦芝早已酣睡,全然不知船上杀机。

有谁能请得动哥舒鹫,同时又想消灭这艘船上的某一个人呢?

他望着叶芦芝通红的脸颊,想了一会,站起身来。

船头似乎传来怪声,他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但二楼的地面随后便震了起来——有人正急步朝船尾方向接近。

他祭起三股叉,立在门后。

三步丶两步丶一步——房门被哥舒鹫的胡刀“哗”地捅开一个口子。

纪莫邀立刻用三股叉卡住刀尖,并一眼留意到了刀上的血迹:好家夥,已经跟船上的人交过手了吗!

担心无益,对方已经杀到身近,首要任务是保护自己。

纪莫邀将三股叉一旋,再向外一推,把胡刀送回门外。哥舒鹫当然没那么容易打退堂鼓,但他每次试图借刀推进室内,纪莫邀就会隔门将他打回去。如此一进一出,刀与叉在一条两指宽的裂缝里交锋数十回合,不分胜负。而他们还根本没有见到对方的样子。

姜芍与孙望庭赶回船舱。急忙唤醒陆子都与嫏嬛姐弟,这才见哥舒鹫站在走廊末端“乒乒乓乓”地与门后的人对战。

“那是谁的房间?”姜芍问。

子都惊叫:“那是大师兄的三股叉吗?”

嫏嬛刚被姜芍叫醒,就见对方匆匆离开。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竟见温枸橼忽然从外面钻入房中——“一姐?”

“谢天谢地,你没事!”

“你又抢我的话。”嫏嬛忧心忡忡地捧着姐姐的脸,“葶苈说你伤得很重,我都担心死了。本想着明日下船就赶去看你,没想到……”

“不用担心我,我命硬,死不去。”温枸橼笑道,“现在最紧要的是保护你和葶苈。对了,葶苈呢?”

原来温葶苈已经抄起家夥,随同二位师兄和姜芍直奔哥舒鹫而去了。

哥舒鹫见四个人来势汹汹地冲自己而来,自知留在原地会被逼入死角,於是急忙收刀,往房门上劈出一个十字裂口,一头撞到屋里。

破门之际,纪莫邀用被褥盖住叶芦芝,一步闪开。来到这个时候,若还看不出哥舒鹫真正的目标是谁,就真是太迟钝了。

哥舒鹫又怎肯在最后关头松懈,立即挥刀再战。哪知“砰”一声撞击后,他的身子竟诡异地前倾,无法迈步。

纪莫邀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最矮小的葶苈抛出截发钩,钩住了哥舒鹫的右脚。也许是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脚步太急,他在门前滑倒,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但竟刚好能够到哥舒鹫。

可冷血杀手怎会轻易被一个小孩阻挠?只见哥舒鹫将脚一擡,“咚”一声将截发钩踩在脚下,任葶苈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收不回去。

葶苈不敢放手——放开武器,就等於将血肉之s躯献祭於眼前这口冒着寒光的大刀之下;可如果一直不放,他也无路可走。

大家都被葶苈身先士卒的壮举吓得不轻,随即陷入了同样的左右为难之中:葶苈如此窘迫,不得不救;可一旦出手,哥舒鹫发起狠来,第一个受害的也是葶苈。

哥舒鹫也看出葶苈的安危能牵制众人,更不会轻言释放。只见他冷冷一笑,从袖里抖出一支飞镖,握在手中。

纪莫邀用三股叉挡着大刀,根本无暇顾及与葶苈近在咫尺的飞镖——利器过顶,寒锋刺目,葶苈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短小的白光闯入视野——只见温枸橼从天而降,将手中小小的匕首插进了哥舒鹫踩着截发钩的右腿。

哥舒鹫因痛松手,飞镖骤然坠地。趁他的脚不可避免地滑开之时,温枸橼将弟弟连人带钩拉到一侧。截发钩还顺道在哥舒鹫脚踝上刮出几道血口子。

哥舒鹫逐渐失去耐心,亲手将插在大腿上的匕首拔出,并放着流血的右腿不顾,一瘸一拐地朝两手空空的温枸橼走来。

可门外的人哪里会再给他机会?陆子都一步上前,挥剑将他手中的匕首击落。

孙望庭也不闲着,“妖怪,来跟你孙外公了断清楚!”

哥舒鹫一时间被纪莫邀丶陆子都与孙望庭三人包围,只是他的大刀又岂是省油的灯?红叉尖,剑锋利,鞭舌辣,四子缺一有甚怕?胡刀凶极亦难打。星夜幕,江船渡,声震天,好似三英战奉先,稍怠即堕森罗殿!好一个哥舒鹫,被三人铁桶一般包围也能刀刀有馀丶步步不慌。但他毕竟有伤在身,见孙望庭和陆子都堵着门,而目标叶芦芝又被纪莫邀牢牢守着,留在房里恐非长久之计。於是他灵机一动,留意到房中唯一的窗户——

谁知纪莫邀竟一个箭步窜上了窗台,对哥舒鹫道:“别急着走啊。”

哥舒鹫没想到纪莫邀这么快看穿他的下一步,当下又是一通乱砍。

纪莫邀用三股叉勉强与他战成平手,但窗台只有半掌宽,稍有不慎,他就会被推下船去。

“大师兄!”子都正欲上前,就被纪莫邀喝止——

“全部都别过来!嘿嘿……”他的笑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你知道我离要你的命只有一步之遥,哥舒鹫。”他咧开一个狡黠的笑容,“你光头上的印子,是我师弟的杰作吧?”

温枸橼低声道:“这个疯子还在挑衅什么?哥舒鹫用小指头就能将他推到湖里去!”

但纪莫邀的三位师弟,由於之前的命令,一步也不曾前移,只能屏着呼吸站在门前观望。

“哥舒鹫,”纪莫邀面上浮着一种近乎是激动的愉悦,“你的名声如雷贯耳,从来没人能逃过你这口大刀,不是吗?所以……呵呵……我也不会例外吧。”

哥舒鹫始终没出声,而是将刀锋向前一送,准备进一步将纪莫邀推向窗外。

纪莫邀不但面不改色,反而喊出了一个让温枸橼和哥舒鹫都为之一怔的名字——“楚澄!楚澄全家是你杀的吧?”

温枸橼的心都被提起来了:他也知道楚澄?

“当年你凭一人之力将楚澄全家灭门,一个也没漏,没错吧?”

温枸橼开始觉得,纪莫邀从最开始就特地留着这句话,只待哥舒鹫把刀架在脖子上时,才喊出来。

“一个不漏……可惜那只是你的妄想而已。”纪莫邀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哥舒鹫的反应,“你不知道,当年楚家有一条漏网之鱼,你没有杀到……她还活着,活到现在。”他突然放声大笑,“可悲啊,太可悲了,哥舒鹫,十年来竟一直以为自己亲手杀了楚澄全家!”

“胡说!”哥舒鹫终於说出了当晚第一句话,“屋里男女老幼,我一个都没留!”

“是啊丶是啊,一个不留——可你知道吗,楚澄的妻子那时候根本就不在家!你根本没见过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为这美中不足的杀手生涯而惋惜,“很丢人吧?多年的名声和口碑只是虚像,你根本不曾斩草除根,包括今天……”说到这里,他稍稍欠身,半蹲在窗沿,“我知道你现在很想亲手杀了我,不过可惜,我今天决定自行了断!”话毕,他两脚一蹬,举着三股叉坠入咏菱湖中。

众人听到的不是“扑通”的落水声,而是纪莫邀意犹未尽的狞笑。那一笑,几乎将一湖净水染黑。

“大师兄!”陆子都第一个爆发,举剑直取哥舒鹫咽喉,不料被对方回身挡过:一剑丶两剑丶三剑,都被大刀拦截。

“妖孽,孙爷爷今天定要送你归天!”孙望庭挥鞭而起,每一击似乎都发出蛇蝎般嘶嘶的叫声。一鞭丶两鞭丶三鞭,却依然伤不了哥舒鹫。

葶苈打算故技重施,压低身子“嗖”一下放出截发钩,竟真的又钩住了哥舒鹫的左脚。

姜芍见葶苈得利,更难忍空拳旁观之苦,奋身参战。她聚山水之气,集猛兽之威,见缝插针,在恫心剑与蜥尾鞭的空挡出击,赤手更胜执兵,令哥舒鹫应接不暇。“葶苈取了左脚,右脚就交给我好了!”她使出一招虎齿封喉,一手咬住哥舒鹫负伤的右脚脚踝,狠狠地一扭——整只右脚被拧到了反方向上。

孙望庭见她如此重手,惊叹道:“你也太狠了!”

姜芍欣然一笑,“你的鞭法也不逊。”

另一边厢,温枸橼纠结於纪莫邀先前的话,还没缓过神来。但眼看姜芍断了右脚,葶苈钩了左脚,子都和望庭又牵制住哥舒鹫的上半身,自己也不能闲着了。“陆子都,捅他的琵琶骨!孙望庭,套牢他的脖子!至於我——”她从地上捡起先前失落的匕首,暗叹自己看家的技艺竟在这种场合也有用武之地,“我还做回老本行!”

好一个梁上飞仙温枸橼,作祟似鼠,脱身如兔,敏捷地钻进入哥舒鹫狂刀乱舞的高危地带,笑道:“光头,送你的宝贝到姐姐手里来!”

连连挂彩,早已恼羞成怒的哥舒鹫忍痛挥刀击向温枸橼,而她竟不闪不避,长臂一伸,将匕首递到哥舒鹫握刀的手上。就在一眨眼之间,哥舒鹫手中的胡刀竟变成了一把小匕首;而真家夥,早已在温枸橼手里。

“好一招偷天换日,一姐你怎么不早使出来?”

温枸橼低头朝弟弟笑道:“会死人的,葶苈!要不是你们牵制住他,我哪里能安然无恙地掉包武器?”

此时,恫心剑已深入哥舒鹫右肩,蜥尾鞭也顺利环在他的脖子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杀手哥舒鹫,被五人合力封印在洞开的窗边。

“一姐,刀在你手上,你来了断他好了!”

温枸橼正有此意,却不料湖面上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众人齐齐往窗外一看,见湖水里卷起异样的波澜,三股叉挂着一道旋转的水柱,如龙卷风般从水中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哥舒鹫的胸膛。

温枸橼心头一惊:不是怪杀死哥舒鹫的功劳被纪莫邀夺去,而是因为三股叉在插入哥舒鹫皮肉之后,似乎还有馀力继续旋转——

旋转。

“扶摇喝呼掌。”姜芍脱口而出,“只曾耳闻,未尝亲睹,不想纪莫邀竟能……”

温枸橼忙问:“此掌是什么来头?”

姜芍微微摇头,“我只从长辈口中听过,据说是世家里不外传的掌法。庄子有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掌法能令手中任何兵器像水龙卷一样旋转起来。所谓喝呼,是指运功时手指如喝呼草一样按序收拢。我就知道这点皮毛,其馀的你恐怕要问纪……”她说到这里猛地打住,一手扶住身侧的孙望庭,“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孙望庭低头一看,发现左臂衣袖已被鲜血浸透,忙掀开衣服上的裂口,“哎呀,真的中招了。”

子都忙问:“什么时候受的伤?”

“在船头!”姜芍答道,“哥舒鹫从船顶跳下来的时候,这个傻子还趴在窗台上说着胡话,一定是那时刮伤的……你惯用右手,加之方才情况紧急,才一直没发现。”

孙望庭笑道:“不怕丶不怕,这点伤算什么。”

“你别逞强。”子都立刻拉他回房,“被大师兄见到,肯定又骂我们大意了。”

葶苈见温枸橼神色有些不自然,问道:“怎么了,一姐?”

温枸橼缓缓摇头。“我说不清楚……”她再次望向归於平静的咏菱湖面,“刚才那一下……”

嫏嬛一直留在长廊另一端,一步也没接近。此役说来冗长,但在外人看来,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一切都发展得很快,嫏嬛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听得“扑通”的落水声,接着就是子都那一声“大师兄!”。她於是冲到甲板上,远远见三股叉从水中飞出,随后纪莫邀就往自己这头游回来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s?”她朝水里问道。

纪莫邀从水里伸出一只手,“借点力来。”

嫏嬛拉他上船,“我看你还挺精神的啊。”

纪莫邀摆摆手,“要累死了。”

“辛苦了。”虽然嫏嬛还是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钟究图从船舱里撞出来,连鞋袜也来不及穿,“刺客在哪里?大家都无恙吧?”

纪莫邀拧了拧头发,答道:“如无意外,刺客已经死了。你运气真好,来要叶芦芝命的可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刀客哥舒鹫。若不是我们恰好也在船上,你们这一船的人恐怕都要没命。”

“有人要杀芦芝?”钟究图瞪大眼睛,仿佛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怎丶怎么会这样?我们没有和谁交恶到这种程度吧?”

“钟大哥此言差矣,”随后而至的康檑冷笑道,“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名声。被她玩弄的痴情男子无数,个中有一两个想置她於死地,一点都不奇怪。”

钟究图顿时没话了。他比谁都更了解康檑对叶芦芝的敌意,但他也最不擅长驳斥康檑。就算对方句句带刺,他也无可奈何。

纪莫邀见他们无话要讲,便与嫏嬛返回船舱。

葶苈站在楼梯上报道:“大师兄,望庭哥受了轻伤,子都哥送他回房了。”随后就来到嫏嬛跟前,压低声音道:“一姐如今在我房里,刚才这么混乱,船上应该没别人见到她。她要和我们两个单独说话。”

嫏嬛点点头,丢下纪莫邀就跟葶苈上楼去了。

纪莫邀擡头望向被哥舒鹫砍得不成样子的房门,以及倚在栏边的姜芍。

“她居然还在睡。”姜芍指着屋里的叶芦芝,“不过毫发无伤。”

“有劳。”纪莫邀道。

“啊,对了,还有这个……”姜芍走到屋里,将三股叉从哥舒鹫尸身上拔出,从二楼丢了下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会使扶摇喝呼掌的人。”

纪莫邀一手接过三股叉,干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姐弟三人重逢,一时情难自禁。

“一姐,我们终於……”嫏嬛话未完,就和葶苈一并被温枸橼紧紧抱在怀里。

“我丶我日夜都在想你们……”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长久以来,她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噩耗。今日团聚,却又不知应否道破。“首丶首先,天籁宫的人不是我杀的!”

嫏嬛如释重负地笑道:“我们当然知道,又怎么会怀疑你?你只要平平安安就行了。”

温枸橼苦笑着点点头,决定暂时不要说破母亲离世之事。“别担心我。我很快会去洛阳和龙卧溪会合,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打听爹……爹娘的消息。”

葶苈嘱咐道:“一姐定要格外小心,你的伤还没好呢。”

“知道……没想到你今日表现如此神勇,让我刮目相看。”

“一姐,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三姐弟同时笑了出来。

温枸橼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说,“对了,你丶你们以后要……”

纪莫邀和叶芦芝是什么关系?虽说这无关嫏嬛和葶苈,但悬在心上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而纪莫邀竟然也知道楚家灭门案,甚至知道得比她更多。漏网之鱼?楚澄的妻子尚在人世?她在哪里?而最让人不安的,就是纪莫邀那招闻所未闻的扶摇喝呼掌——这个名字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温枸橼比谁都清楚被这一掌击中时,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剧痛。

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在找失踪的爹娘,但这些有关无关的事却总能扯到纪莫邀身上。他和摩云峰上那个神秘莫测的假崖回,到底什么关系?

纪莫邀到底是谁?

大难不死的众人究竟能否顺利到达下一个目的地,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