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国内便很流行春游踏青这一套，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情况才逐渐有所转变。
踏青嘛，这么惬意悠闲的调调，肯定与催赶着时节犁地播种的庄稼汉子无关。
事实上，这种貌似可以和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休闲活动，主力军从来都是城市居民和国企职工。
所以，即便是如今工作繁忙到连周末都休不了假，穆大小姐还是会想法设法地挤出一点时间来，准时下班，然后在自家的小院里燃起炭火，一边在椅子上享受着渐暖的春风和尚未薄暮的余晖，一边随意地烧烤点什么东西，假装小两口就这么出去春游了。
对于这种充满着小布尔乔亚的做派，杨默素来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齐鲁的男人从来都与生活情趣这四个字没什么关联，对于享受生活之类的东东更是一窍不通；
虽然杨默一直认为把整个人瘫在摇椅上用大蒲扇盖住脸，仿佛废物似的闭着眼睛打盹才是对春日最高的敬意；
但既然自家媳妇儿愿意折腾，那随她去就是了……反正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指头。
………………
“大爷，你最喜欢的鸡屁股烤好了，椒盐还是辣椒？”
慵懒地用一根竹签在仅有碗口大小的铁网上戳起一块凤尾肉，穆大小姐扭头看了看躺椅上的某只软体动物，没好气地推了推他。
都说女人是双面夏娃，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但自家男人也绝对不遑多让。
谁能想到在外面威风凛凛，一个眼神就让人噤若寒蝉的杨大总经理，在家里却是这么一副街溜子般地疲懒模样？
更让她无语的是，这货的口味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按理说自家男人虽然平日里也是跟公司职工一样中午混食堂，但这两年里各种招待没少经历，也算是吃过不少珍馐美食了吧，自己更是每天换着法地给他捣鼓各种好吃的。
可这货到了现在，对于美食也依旧没有什么追求，最喜欢的反倒是烤地瓜和烤鸡屁股这两样东西。
烤地瓜也就罢了，她可以认为是自家男人怀旧，忘不了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可鸡屁股是什么鬼！？
那玩意……是正常人能接受的？
听到自家媳妇儿提醒，正在闭目微寐的杨默顿时睁开眼睛，喜滋滋地一摆手：“辣椒面！凤尾肉必须裹辣椒面！”
见到这个对于辣椒的抗性几近于零的弱鸡为了一个鸡屁股竟然甘愿冒着嘴巴被辣肿的风险，穆大小姐撇了撇嘴，然后将竹签上的鸡屁股在辣椒碟里沾了沾，径直递到了自家男人的嘴边：“我听说祝阿镇那边新推出了几款梨花酿，走的还是果酒的路线，你白白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带一瓶回来……芳菲未歇之际，配上一杯梨花酿那得多应景？”
杨默一口将鸡屁股咬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了起来：“明天打个电话，让人送两瓶过来不就行了？反正都是打算走外销路线的，产品研发中心那边肯定有样品。”
穆大小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么？你亲自带回来的叫礼物，我让人送过来的那叫工作！”
“亏得我每次出差的时候总惦记着你，老琢磨着给你带点啥你喜欢的，你倒好，难得出一次差，就把我全丢在脑后。”
杨默翻了个白眼：“大姐，咱能不乱扣帽子成么……昨天就在祝阿镇待了一天，参加完开幕式后又被高常拉了过去聊了一下午，我哪来的时间给你挑礼物？”
穆大小姐闻言一惊：“高常拉着你聊了一下午？出什么事了？”
昨天她加班，回来的晚，等到家的时候，被高庆峰在酒桌上灌了几杯粮食精的杨默早就睡成了死猪了，因此这事她却是现在才知道。
以高庆峰的职务，出现在祝阿镇参加一个地方上的梨花节开幕仪式本来就有些不合常理了，而拉着杨默聊了一下午，那更是傻子都猜得出来有问题……到了高庆峰那等级别，时间绝对是最比金子还要珍贵的玩意，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跟人一聊就是一下午？
杨默见到自家女人又习惯性地进入了工作状态，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还能有什么事？眼见着咱么这边拉的业务太多，想让咱支持支持省里的工作呗！”
穆丽雅闻言，皱了皱眉：“又来？”
对于上次拱手让出三个超大型商品批发市场项目一半股权的事情，她其实很有些意见，毕竟那三个超大型商品批发市场不但是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范围内各种商品的重要流通渠道，同时也关系到部分岛国商品在国内的流通，对于她后续的品牌出海计划不可谓不重要……毕竟国际贸易讲究个你来我往嘛，岛国进口商品在华夏的流通不顺，那她在谋求进一步合作时，筹码就会小了很多。
而这一次德州的产业承接工作，其实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
的确，光从表面来看的话，这一次的大规模洽谈合作，其带来的产能增加量已经超过德州当下的人力资源和社会公共商品、尤其是电力供应的承受上限了，分润一些项目去支持一下省里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对的；
但问题是，这个动作却是精心设计过的！
那些超出德州地区承受范围的产业承接项目，是要作为筹码去交换一些资源和支持的……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范围内的其余城市、兰陵、甚至是指挥部所在的东营，都是攻略对象。
尤其是东营那边，更是重中之重；这直接关系到了指挥部本地工农关系和央地融合工作的推进，关系到指挥部那边生存环境能否得到有效改善，更是关系到穆家能否啃下这块堪称指挥部心病的硬骨头，从而获取更大的话语权！
别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后世的东营只以原油开采、石油炼化、石油装备制造著称，但其余的制造业，尤其是可以吸纳大量外来人口的轻工制造业却是弱的可怜，一旦能以指挥部麾下的三产企业为基础，有效改善东营地区的产业结构，不但指挥部那边的工农关系可以得到有效改善，一旦这些轻工制造业发展起来并形成产业集群规模，主被动关系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见到穆丽雅脸上的不满，杨默笑了笑：“既然聊到了这件事，正好，你这段时间不是在跟岛国那边的企业对接和谈判么，下个月还会有几批岛国企业要过来，这一块的工作你继续主持下去，就犯不着交接给卓姐了……不过有些东西我一并交代一下。”
说完，杨默微一沉吟，将手中的竹签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半个多月前我不是去帝都开了一次会么，开完会后，我去拜访了一下桥本先生，打算就与三共株式会社、津村制药等企业的合作由最初设想的Cmo一下子深入到Crdmo\ctdmo模式的事情做出沟通和解释。”
“有些出乎我预料的，桥本先生对于这种更深入的合作框架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颇为认同，觉得这种深入合作的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平岛国的药价，减小医疗预算方面的压力，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拒止欧美对于岛国资本市场医药板块的侵蚀……至不济也可以延缓这个侵蚀速度。”
顿了顿后，杨默扭头看向表情微微有些疑惑的穆大小姐：“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似乎是那位宫本上台后的一些表现让桥本先生有些失望，所以他告诉了一个消息……目前岛国为了应对越来越乏力的经济，已经决定开启他们的乡村振兴计划，用以分流本国城市经济圈那庞大的人口，并通过大兴基建的方式，去刺激本国的需求和经济。”
“而这个乡村振兴计划，第一阶段预计用时三年。”
“虽然当下最终的启动时间没有确定下来，投入预算没有确定下来；但从桥本先生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大致可以确定，这个岛国乡村振兴计划，会在今年下半年启动……而第一阶段的投资总额度，不会低于20万亿日元（实际是25万亿）。”
说到这，杨默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基建嘛，自然需要用到大量的水泥、钢铁、河沙、电缆、电线、化工材料，甚至是矿渣和一些特种作业车辆；”
“而以岛国的客观情况，要搞乡村振兴，那重头自然不可能是种植业和工业，而是以旅游业为主的服务业。”
“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有海量的建材、装修用品、家具、工艺品、餐具、床上用品、酒店洗漱用品、特色服饰、花卉等方面的需求……毕竟发展乡村旅游业，住宿先行嘛！”
摸出兜里的烟点燃：“三年，至少20万亿日元的开支预算，这是一块庞大无比的蛋糕。”
“虽然桥本先生表示，愿意替我们努力争取，但外有欧美资本环视，内有岛国的一众利益集团，华夏这边还有无数的关系需要梳理，桥本先生就算愿意替我们努力争取，最终能分润到我们这边的贸易份额，也不会特别多。”
轻轻叉开拇指和食指，杨默想了想：“八千亿日元，这是我的估计；最保守也不会低于五千亿日元这个数字。”
“毕竟以齐鲁的区位优势和德州地区部分产品的品控水平，再低的话就不合理了……岛国那边的确是想以尽可能低的成本来购入基建所必须的物资，从而挤出更多的预算来支付本国工人的工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对质量完全无视了。”
最起码五千亿日元的物资需求量？
穆丽雅轻轻吸了一口气，旋即却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虽然南巡讲话已经明确了要走深度市场化的路线，但由于时间尚短的缘故，华夏的国企依旧是绝对的经济主体。
而国企嘛，许多单位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委实是一言难尽。
你见过生产水箱的企业，唯一的品控方法就是等水箱生产出来后装满水吊起来看一看有没有漏水，如果有，就再拿焊枪焊一焊的么？
你见过一个产品编号，查出来的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配件，买到手后还需要进行过精修打磨才能装的上去的么？
为什么德州地区能在短短三年时间里成为北方地区的明星城市，在各地的招商引资工作举步维艰的时候却能一口气吸引数百家国外企业过来洽谈合作、甚至是洽谈产业承接？
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由于德州地区目前有相当一部分产业环节是下沉到乡村一级企业的，而在大华公司的强硬要求下，这些企业能把品控工作做到位，生产出大量符合标准的商品。
华夏当下最恼火的问题其实真的不是拉不到业务，而是太多的企业不争气，效率和品质双弱，根本无法满足国外客户的需求；而这两点恰恰又反映了本地的工人综合素养、管理水平和服从管理水平，属于是外来投资者最看重的几个因素之一。
所以，德州地区能吸引那么多投资者过来谈合作，也就不足为奇了……虽然德州地区的国企依旧有相当一部分问题多多，但他们大可以绕开这一块嘛！
同理，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最近这一年多来，德州也是部分领域的海外企业在采买时，优先考虑的几个地区之一。
无它，品质相对有保障、风险成本更低而已。
因此在穆大小姐看来，自家男人估算的数字实在是过于保守了，就她来看，有着桥本先生在其中干旋，保底贸易额上调到1万亿日元还差不多。
………………
杨默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女人心目中再一次固化了“消极”这一刻板印象，依旧在那侃侃而谈：“虽然三年五千亿日元的最低贸易额已经是个非常不容小觑的数字了，在连锁效应下，这些贸易额能产生数倍、乃至于十倍的杠杆；”
“但是，这五千亿日元却并不能视为一体，我打算将其分为两部分：即公共设施所需的物资和商业构筑所需物资。”
“前者大约会在实际中占据3500亿日元的份额；而后者大约会有1500亿日元的额度。”
“所以，我的计划是……”
“届时雅儿你在跟那些日企洽谈时，虽然签合同用的是大华公司或者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名义，但我们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只充当一个总包方的角色而已……没办法，虽然我答应了高常会支持省里的工作，但如果我们不出面签这个合同的话，对方未必肯签字。”
“而等合约签订后，钢架结构制品这一块的订单，一定要留给市里。”
“这是老尤老早就惦记上的产业了，当初差点因为这件事跟我起矛盾，所以我必须要考虑他的感受……总之，订单丢给他后，他到底是把产能全部留在市里面，又或者是跟济南或者河北地区的其它城市合作，我们不要管，验收时把好质量关就成了。”
“而水泥、河沙这一块，就需要特别注意了，毕竟需求量非常大，也最容易出问题；”
“所以，我需要你尽快的派出信得过的人手，前往淄博、泰安、日照三地，对这一块的相关企业进行仔细调研，然后列出一批合适的名单出来，到时候我会交给高常，由他来最终确定。”
说到这里，杨默吩咐道：“切记，切记，只能在这三个地区挑选供货企业，而且一定要是市属国企……除此之外，跟日方代表谈判时，也一定要把物资出海口岸选在日照！”
穆丽雅顿时了然，点了点头：“我懂了。”
杨默嗯了一声：“诸如电缆、电线、配电设施，这三类产品，也是差不多的路数，唯二的区别就在于：选择订单承接企业时，要把泰安划掉，只选择淄博和日照两地的企业；除此之外，电缆这一块的订单，也可以适当考虑当地的省属企业。”
穆丽雅很容易就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行，我知道了，还有么？”
杨默笑了笑：“至于钢筋、矿渣这两样东西，其实是互为一体，但这事用不着咱们操心，到时候高常会给我们指定一个业务承接对象的……但是还是那句话，签合同时，一定要把条款标死，必须要走正规的验收程序，一旦产品质量不达标，统统拒收，谁的面子也不好使，商誉是我们的立身之本，这一点万万不能忘。”
穆丽雅点了点头，想了想后，歪着头：“还有么?”
这几块的订单非常不少，但显然不足以让高庆峰拉着杨默聊了一下午。
杨默摊了摊手：“剩下的，诸如家具、装饰用的工艺品、床上用品、餐具等等，到时候省里面会在德州地区开办一次展销会，但凡是省内和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范围内的企业都可以报名参加……到时候能从客户手里争取到多少订单，全凭本事，届时只需要在展位上照顾一下高常那边提供过来的名单上的企业即可。”
说完，杨默叹了口气，脸色认真了起来：“当然，仅仅只有如此是不够的，所以，趁着你现在还在跟部分日企洽谈产业承接的合作……”
“我需要你跟他们重新协商一些事情。”
“第一、视情况而定，泵阀机电设备这一类的产业承接，在获得日企代表的同意后，能转移到淄博多少，就转移多少……但产业规模不能低于3000万\/年。”
“第二、我需要你尽量去说服对方，让那些日企代表同意他们将中高端浆纸产业，尤其是文化纸和莱赛尔纤维的合作制造承接，全部转移到日照那边去……如果之前已经洽谈完毕的，争取重新开启谈判。”
“第三，视情况而定，部分烃醛类精细化工类的合作项目，尽可能说服对方将项目所在地转移到日照去，如果对方反对的话，我们可以承诺德州和省里会对该项目进行政策倾斜、原料倾斜、以及技术支持……高常对这一块很重视，所以转移过去的烃醛类精细化工类的合作项目不能低于2个，产业规模不能低于1.5亿\/年！”
“第四，以gAp中药材和中医经典配方为核心的生命健康项目，我需要你跟津村制药那边协调一下，将项目所在地转移到日照去……这些转移过去项目可以不采用Crdmo框架，但起码要保证Ctdmo模式……细分项目数量，不低于8个！”
嘶~！！
穆大小姐顿时抽了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基于岛国大基建项目的商贸订单转移她还只是稍稍有些不满之外，那么后面的这些交代，则是让她很有些难以接受了，、
尤其是第三和第四，涉及到的东西远远不是那些数字那么简单，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大出血！
“杨默……这不值得！”
心情激荡下，穆大小姐的声音显得有些激亢，眼中止不住地露出浓浓的怒气。
高庆峰就算地位再高，份量再重，也不值当杨默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德州是分税制改革试点城市，德州城产公司又有产业大基金傍身，根本不需要如此惧怕高庆峰。
很明显，她以为自家男人是受到了高庆峰的威胁。
杨默见状，只是笑了笑，眼神却锐利了起来：“不，这完全值得！”
“只要能让韦红军和韦家知道惹怒我的后果，区区一点代价，完全值得！”
！！！
韦红军？
穆丽雅顿时一呆：“杨默，怎么忽然决定对韦红军出手了？”
“这、这、这是不是太冒失了？韦家虽然跟我们石油系统没多少交集，但能量可不小！”
“再说了……卓姐的事情不是还没查清楚么，万一不是韦红军搞的鬼怎么办？”
说到最后，穆丽雅脸上全是忧色，显然是对韦家颇为忌惮。
杨默冷哼一声：“证据不证据的，不重要！”
“是不是韦红军，也不重要！”
“反正韦红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冤枉了就冤枉了……再说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动机出这种招数阴我。”
“重要的是……”
“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根基不稳，也都知道我的短板在哪里，就算今天没有韦红军蹦出来，明天也一定会有个马红军蹦出来对我使这种阴招！”
“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既然左右都躲不过，那还不如就此好好做过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杨某人不是那么好惦记的！”
“只要能震慑住那些宵小，把我们的大盘稳住，区区一点代价……完全值得！”
完全……
值得么？
穆丽雅怔怔地看着自家男人，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