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随着一声分辨不出意味的哀鸣，两条白生生的肉虫终于停止住了扭动。
充满粉色气息的卧室里，脸上全是潮红的穆丽雅无力地趴在自家男人的胸膛上，过了良久，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你这么跟中组的领导提要求……会不会不太好？”
与往常不太一样，恢复了一点力气的穆大小姐并没有起身去卫生间冲洗一番，而是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侧依在杨默的肩膀上，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男人。
杨默叹了口气：“那也没法子啊，既然是双向选择，现在的些许尴尬，总好过到时候后悔。”
虽然李铁志和潘青山刚把组织上给杨默筛选出来的岗位念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但光听前面的两个字杨默就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部门。
因此，他说的这话，倒也真实。
穆丽雅轻轻嗯了一声，既然宋文轩动身赶往了深圳，她当然知道自家男人为什么会把时间节点定在八月中旬，也知道杨默为什么会给中组领导提这等近乎冒犯的要求……虽然她不清楚宋文轩到时候会在深交所那边搅起多大的风浪，但以当下华夏股市的疯狂，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大抵是不会比杨默当初对付韦家时来的更弱。
甚至有可能犹有过之。
想到这，穆丽雅迟疑了一下：“杨默，你有没有觉得，这次考评小组给你提供的可选岗位，有些……太过专项了些？”
杨默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嗯，确实。全是行政系统里的部门和岗位。”
按理说，像他这种央企晋升，除非是组织直接把他指派到行政系统里去挂职，否则的话，既然摆出一副充分尊重杨默个人意愿的架势，那么即便是有人希望杨默能进入行政系统，但组织上也该提供一个国企系统的岗位作为备选才对……何况杨默是石油系统的人，而石油系统的级别和组织框架，提供一个实权厅级岗位，哪怕是正厅，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穆丽雅表情有些迟疑，这才微微咬了咬嘴唇：“今天你在跟中组领导谈话的时候，我爸那边来了个电话。”
杨默一愣：“爸？忽然在这时候来电话？”
穆丽雅嗯了一声：“爸给我说，今天早上蔡司给他打了个电话，感觉语气有些不对头，甚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说有人出阴招，不但让中组那边直接出面，还不声不响地把总公司给你提供的岗位给筛掉了。”
“蔡司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所以赶紧给爸打了个电话，就是想让爸赶紧告诉你一声，先别急着答应，然后把事情推到部里和总公司头上，等他们出面慢慢掰扯……孰料我爸打电话过来时，你已经去会谈室了，这才打到了我这边。”
杨默皱起了眉头。
虽然说现在石油系统还没重组成两桶油，在大部分权力都下放至各地石油管理局（油田）的情况下，总公司那边的情况跟改制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借着石油系统里各种微妙的因果牵连，总公司那边的级别和份量依旧颇为不可轻视。
可即便这样，竟然有人能不声不响地把总公司那边给自己准备的岗位给屏蔽掉了？
那位“委托”李铁志的人，能量够大的啊！
难怪蔡正伟会气急败坏。
这货正谋算着更换门庭进入石油系统呢，中原油田当下的业务转型跟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不说，如果自己能被调入总公司，那未来便又是一个极重要的助力，眼见着有人耍赖，非要想着把自己调入行政系统，这货不急眼才怪。
不过……
杨默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家女人：“可蔡司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如果省去了中间这一道直接打给我的话，也许我就接到了。”
穆丽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不是要怪你？”
“你这人现在硬气的很，之前就没怎么卖蔡司的面子，现在马上就要跟他平级了，他哪里愿意在你面前下不来台？”
“所以只能通过我爸那边绕一转……我爸毕竟是你的老泰山，你总归不能连他的话都不听吧？”
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蔡正伟虽然名义上是杨默在石油系统里的上级领导，但其实同样是正厅级。
只不过系统里光谈职称级别没有任何意义。
蔡正伟固然可以因为职位和职权范围的缘故，让同为正厅的穆思远和东营指挥部的一众主要负责人矮了一头，以领导相称相待；
但是放在杨默这种主要负责三产业务的负责人身上，却并不好使……大华公司的业务又不怎么涉及石油主业，你很难管得到他身上，况且杨默又是一个弼马温般的人物，你想通过东营指挥部那边给他施压，同样不好使。
所以，当初蔡正伟跟杨默的接触，其实很难谈得上有多愉快。
连当初都是这样了，现在杨默马上又要升上来，那就蔡正伟就更没信心让杨默卖自己面子了……他很清楚，杨默其实同样不怎么希望调到总公司。
不过杨默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当下轻轻地笑了笑：“哦？看来蔡司和爸的关系处的很好啊。”
其实蔡正伟不想直接跟杨默打电话的话，迂回的选择有很多。
最起码，蔡正伟和穆丽雅、李明、乃至于卓玛丽这些大华公司的骨干都是认识的，随随便便给谁去个电话，从时效性上来讲，也绝对比通过大会小会不断的穆思远来传话来得更便捷。
可他第一时间就是给穆思远打电话了。
这固然有可能是出于齐鲁出身的领导下意识的做派在里面，但同样也有可能是人在紧张状态下的第一反应……而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其实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穆丽雅闻言，眼底闪过些许的不自然，但旋即隐去：“你这人啊，对于系统里的事情是一点也不上心。”
“且不说东营那边正在拟建的港口输气管线，以及已经开始逐步孵化的地炼产业集群都免不了要与蔡司那边打交道；”
“就单说中原油田的产业帮扶计划，以及跟其它效益下滑的兄弟油田之间的互动，也少不了蔡司他们的帮衬……再加上华东灾区那边的石化产业重构和正在争取的化工合作项目，爸那边能跟蔡司走的不近么？”
说着，穆丽雅轻轻锤了锤杨默的胸口：“再说了，之前你能那么容易地置换到深石化的股票，蔡司也在其中出力不小呢，要是没有爸在中间帮你说好话，蔡司他们会这么轻易地去淌这滩浑水？你这死没良心的！”
杨默哈哈一笑，按住了自家媳妇的小拳头，心头却是了然。
随着南巡讲话的结束，以及总公司这两年在一些事情上的被动，出于种种原因，“重现石油部的辉煌”已然成为系统里越来越多人的想法。
也就是说，虽然当下距离两桶油的成立还有几年的时间，但是方向和萌芽却已经出现了。
事实上，两桶油、乃至于三桶油，是后来出于一些现实的考虑呈现的东西，这时候的石油系统，很多人真正想要实现的，其实是“一桶油”。
可是当下国内各地的油田大大小小有五百多个，对应的石油管理局更是有数十个之多，其中光是原油储量比较成规模的就有14个，在改制后的管理模式之下，这些石油单位虽然谈不上一盘散沙，却也是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却是谁也未必认谁的面子。
所以，在这个各地石油单位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营收下滑的年代，如果想将这些分散在各处的兄弟单位统合起来，最好的办法便是上下齐动……部里和总公司在上面于政策方面努力，各单位彼此之间通过利益链接再度粘连在一起。
那么这个时候，穆思远手里就有一副至少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牌了。
不管是中原油田的产业扶持，还是地炼集群的孵化，似乎都隐约让人看到了不同单位之间利益粘连的可能性；
偏偏他有一个能力出众的女婿，至少在目前看来，这位女婿是有能力消化这种产业互动所产生的产能，不至于让这种帮扶变成一滩吞人的泥潭的；
而他现在又是东营指挥部组织部的部长，掌握着本单位至关重要的人事任免权，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下属的二三级单位能够按照这种思路去保证这种产业互助的落地和执行。
所以，如果这时候他能争取到部里面以及总公司的支持，甚至能够逐步影响部里面和总公司的想法，那么一切顺利的话，按部就班地就这么做几年……
啧啧，前途简直不可限量啊！
杨默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丽人，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情况很明显，蔡正伟能和穆思远在短短的大半年里关系变得如此亲近，其中固然有蔡正伟主动拉拢穆思远的原因，但同样的，自己这位老岳父也是在积极与蔡正伟靠近，以此谋求在部里面的助力。
甚至于……
总公司腾挪出来的那个岗位，说不定也是蔡正伟和自己那位老岳父共同运作出来的结果。
蔡正伟是想通过自己的助力更顺利地转到石油系统；
而自己那位老岳父嘛，很显然，这是打算在给后面的计划埋子。
毕竟以自己的成绩，就算进入了总公司，不可能、组织上也不允许给自己安排一个虚职；
而以自己的能力，以及与大华公司深度捆绑的关系，进入总公司以后不太可能在两三年后依旧是个毫无声量的旁观者。
大致厘清楚这里面的关系后，杨默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既然是一家人了，那么一切都要以这个家的利益为先。”
这是穆思远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这位老岳父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打从自己和穆丽雅结婚以来，穆思远的确是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给予了自己很多看不见的支持；两人在去年化解了矛盾后，这位新上任的组织部部长更是一边帮把自己的大后方压的死死的，一边为自己充当各方势力的缓冲带……曹孟德把荀彧列为谋臣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荀彧的实际价值，如果你没有带过一个中大型团队，你是很难理解的。
甚至是与蔡正伟一起，想把自己运作到总公司任职，虽然是有着自己的谋算在里面，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也是在以这个家的利益优先。
穆丽雅刚才的那一句“马上就要跟蔡司同级了”，其实暴露出了很重要的信息……在这个大变革时期，在这个“特事特办”越来越普遍的年代，杨默这次很有可能又是连跳。
这其实从法理上也说得通，毕竟杨默这么些年的亮眼成绩，也的确够他跳到正厅了。
可问题是，东营指挥部那边如今并不是高配的组织框架，主要班子的级别最高也是正厅。
也就是说，如果杨默没有调任到行政系统的话，留在齐鲁这边的石油系统最多也就是进入东营指挥部那边的主要班子。
这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
毕竟穆思远已经是组织部部长了，在指挥部的话语权已经足够，况且他还有一帮子同样不可小觑的盟友，已经不怎么需要再加强在指挥部那边的声量了。
更重要的是，杨默的人事档案始终是留在钻探一公司那边的，如果说之前还是正处的时候，他的人事关系还能保留在钻探一公司的话，那么等他升到厅级，除非是调到行政系统，否则他的组织关系一定会被调回钻探总公司，甚至是西南石油局那边。
一旦组织关系调回西南，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所以，如果把他送进总公司，便是最好的选择……以总公司的组织架构级别，别说厅级了，只要你有本事，再往上升都有容纳的空间，甚至足以让你蹦跶到自然退休。
至于说为什么事先为什么不跟杨默沟通，而是在私底下悄悄运作？
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原因，作为老岳父，穆思远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位女婿是一直想要赖在德州这边的，平日里就连回东营开个会都找一票子理由推辞，你让他调去帝都，离开这片投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土地？
别做梦了，杨默是断然不肯答应的！
有着上次的孤岛二号项目的事情在前，穆思远不愿与杨默再起矛盾；但同时他又不愿意杨默调进行政系统或者调回西南。
所以干脆就假借蔡正伟的手，先把进总公司的事情既成事实再说。
只不过很可惜，作为当今国内独树一帜的国企标杆，身为大华公司总经理的杨默实在是太醒目了，相中他的领导也不止一个两个，因此他和蔡正伟的小动作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人截了胡。
想到这里，杨默觉得有些疲惫。
一切都以这个家的利益优先……么？
可是身为一个两辈子加起来都快要入土见惯了世间浮华与荒唐的重生者，其实很多东西，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啊！
瞅了瞅不自觉摸着平坦小腹，神色间隐约有些焦虑的穆丽雅，杨默心中忽然有些波澜不兴。
努力了几个月，穆大小姐的肚子依旧毫无反应，也难怪她有些焦虑。
如果是以往，杨默说不得还会好生劝慰一下，说不得还会开些“不想那么早有人跟自己抢奶水”之类的黄腔。
但是一想到穆大小姐着急怀上孩子的初衷，以及他与这个家越来越有些格格不入的现状，便忽然没了心情。
想了一下，杨默微微侧了侧身子：“蔡司和爸那边，打算安排我进总公司担任什么岗位？”
与所有基本只剩行政功能的总部一样，总公司那边含权量高的职位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轻易不可能变动，即便是蔡正伟也没这个本事让人随随便便腾出一个厅级的实权岗位出来，所以杨默还是有些好奇自己这位老岳父是怎么打算的。
听到杨默这么随意地问出这句话，用的还是一种近乎肯定的语气，穆丽雅的身子忍不住僵了一下，旋即将脑袋往杨默的怀里拱了拱：“你这人呐，就喜欢瞎猜……这种大事蔡司和爸怎么可能影响的了?”
“不过我听我爸在电话里说，是总公司那边为了应对各地管理局因为收益逐渐下滑所导致的职工安置压力，所以有以大华公司为蓝本，复制一家新的资产管理公司的想法，用以盘活各家单位的三产项目，帮助那些单位安置职工和家属……当然，顺带着也有剥离处置各家单位的不良资产的权利。”
“新的资产管理公司据说行政级别不低，所以总公司打算将其纳入董事会办公室直辖；”
“再加上新资产公司的业务是面向各地石油管理局的，据说一旦成立，注入的资金规模会很大，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总公司那边正在积极拟定全国范围内的合适人选……你是大华公司的创始人和总经理，大华公司在这一块又有着丰富的经验，再加上本身又是石油系统的，总公司那边想把你调过去，也不足为奇。”
规模更大的资产管理公司？
不知道为何，杨默想起了几年后成立的四大资产管理公司，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虽然因为三角债问题而成立的四大资产管理公司一个个的都是实打实的超级巨兽，以石油系统的体量，尤其是当下的职工数量和三产项目数量，总公司一旦成立了新的资产管理公司后的真实体量不会比四大小太多，配合当下各单位的职工分流困境，绝对是第一流的实权部门。
但是，身为一个老vC，他很清楚这种超巨型的资产管理公司会伴随着怎样的激烈博弈和破糟事，而且以总公司的级别和体量，届时参与到这个斗兽场的，全都是些真正的猛兽。
他可以凭借着之前积累下来的功劳按照自己的想法将韦家往死里整，同样也可以出于一些考量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引爆地雷将韦家在金融系统里的一些盟友往死里报复。
然而一个韦家他可以这么干，两个韦家也能这么干；
但是三个韦家，四个韦家，十个韦家呢？
他就是一介毫无背景的白丁，穆家的能量放在东营指挥部这一级或许还算不小，但放到总公司一级却明显不够看，凭什么就敢把自己这位女婿往那家新成立的资产管理公司这种斗兽场里放？
杨默是好人么？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杨默是聪明人么？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最多不过就是个中人之姿，但在许多人看来，他是一个顶聪明的人。
杨默是很有原则的人么？
也未必见得多有原则，最起码只要你不触及他所看重的那些东西，他是可以变得很圆滑的。
所以……
一旦被调过去，未来的结果便很明显了。
面对着那么多猛到一批的过江龙，杨默这么聪明，一定会审时度势，然后以一个合适的价码，不断做出妥协。
而这，其实才是穆思远最愿意见到的。
人脉和资源嘛，就是在不断的妥协或等价交换中积累出来的，而这些东西，对于他的设想和后续的计划，极为重要。
偏偏这些人脉和资源的获取都属于被动型，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就会通过杨默这位女婿作为中转点，转嫁到穆家身上来。
这中间的思虑，不可谓不巧妙！
甚至杨默可以断定，这么一番对自己性格了解极深的筹谋，不可能是自家那位老岳父一个人设计出来的。
想到这里，杨默自嘲地笑了一下，旋即伸手关掉了黄沉沉的台灯。
“睡吧。”
寂黑的房间里，杨默的声音轻飘飘的。
看着身边仿佛很快就进入了沉睡的杨默，穆丽雅的目光闪动了几下，脸上不自觉多了几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