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chapter.30

我放下手,苦中作乐地拍了拍微褶的裙身。

这可是静学姐借给我穿的,希望没有被厚重湿冷的夜露毁掉。

就在我拍裙子,听着面料发出的摩擦声时,我猛然意识到一个被我忽略了的问题——

这次刷新,没有“吧嗒”声!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呼喊着什么,隐约能从语调中窥见主人的焦急。

我听了好一小会儿,才惊愕地发现喊的名字是“杉菜”。

提着裙摆穿过花园,我终於走到靠里的庭院里。

只一擡头,我就看见了屋檐下的人。

蓝色的西装,颀长的身形。

他似乎是在慌乱中这样跑出来的,声音隐隐有些走形——这也是我没能第一时间听出来是他的原因。

看到他心尖上的绿色裙摆,类终於长舒一口气。

此夜天际黛紫,漫天繁星点缀。

透着不知道跨越怎样遥远的时空来到我们视野的星光,我和类的眼神再次相遇。

听完类的讲述,我的思绪再次跌进一团迷雾中。

从我的视角出发,我是直接被移除了场景外。

“它”这次的手法之粗暴,简直令我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我生出更深的担忧:这家夥不会越来越没底线了吧?

怀揣着这样忧虑的心情,我听完类那头发生的一切,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类说,刚刚他突然看见我消失在他面前。正在惊慌的时候,又出现了更加骇人听闻的场景——

所有人都不动了。

演奏的乐队,来往的宾客,美作,西门,静……全都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那里,仿佛被爆发的火山岩浆吞没了一样。

随即他又观察到,仅仅是活物不动也就罢了,连枝型玻璃吊灯也不再闪烁,映在玻璃上的水池波纹也不再涌动。

显然,这片空间都被冻结了。

只是类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便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寻找我。

就在他离开别墅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异样的声音。

类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消失了。

全世界只剩下了他,还有一个不知所踪的杉菜。

类的讲述到此为止。

我听完,靠近别墅内部走了两步,试图看清里面的场景。

果然,空无一人。只有空空荡荡的舞会背景,还是灯光不会闪烁的那种,看上去诡异至极。

换班人马就能现拍恐怖片的程度。

这会儿如果是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可能马上就要疯掉了。由於恐惧。

但是幸好,留在我身边的还有类。我不是一个人。

我松了口气,转过来看类。

一回头,便看见类追随着我的目光,还是站在那里安然地凝视我。

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后,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偏偏对方毫无察觉,说:“杉菜……刚刚你突然消失了。”

他嗓音略略有些喑哑,很明显,是由於刚刚的喊叫造成的。类绝对十分不适应这样的大喊大叫。

我摊了摊手,“别提了,我一眨眼就站在外面吹冷风。”

类闻言,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我这才注意到,单薄的衣裙只是站在寒风中,就已经让手发凉。

他垂下眼睑,还是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我很担心。”

说着,他自然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楞楞地睁大眼睛。

原来是这种感觉。

对方轻易将我的手收拢在手心里,掌心温度要高很多,修长的指节搭在我的手背上,透露出暖玉般的温意。

类学长的动作有些过於自然,加上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反而叫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

他再次尝试着开口,又说了一遍:“我很担心你。”

我没懂他的意思,宽慰道:“别担心,我就站在你面前。”

类定定地看着我,我猜他可能没能从我说的这句话里得到“我就站在他面前”的实感。

因为他手腕用力,转瞬将我拉到自己的怀里。

类的动作很轻,反倒是我抱得特别紧。

他宽阔的胸膛就枕在我的脸颊下面,隔着轻柔透气的布料,我能听到里面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直到这一刻,被打断的心灰意冷,冷风中的瑟缩与颤抖,一个人在花园的不知所措,看到恐怖片一样场景的不安与惧怯——才终於被一一熨烫平整。

我的寒凉终於被人身上的暖意驱散。

“我能多抱一会儿吗?”我闷头扎在他怀里,小声嘀咕。

头顶传来类的笑声。

胸腔也随之发出钝钝的闷响,好像共振的大提琴琴身。

“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类松开,走到别墅内部去探查一二。

除了不见半个人影外,乍一看和舞会上别无二致。

但走到旋转梯上时,我发现了那里不对劲的地方。

“类学长。你快看。”

类闻声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我们无法再前进一步。

直到楼梯为止——一切都是立体的,完美的,和现实生活里一模一样。

然而摆在二楼面前的,却是纸块一样的大门,不管是木雕还是门把手,都成了平面化的一环,融入了“大门”这一背景板里。

仿佛进入了rpg游戏。

安全起见,我们不打算去触碰这种“场景”边缘的纸块,只是时不时会碰一下大厅内存在的道具,观察有没有异样。

空荡荡的大厅里,我正盯着长桌上的香槟塔出神,思索要怎么不弄塌它取出一杯。

就在这时,骤然响起了乐曲。

我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看见是类学长在摆弄音响设备。

他擡起头,“抱歉,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以为他有什么发现。

结果完全想错了。

类真的就是单纯地在挑曲子而已,他若有所思地倾听着每首曲子的开头,不停地切换,显然是想寻找某支曲子。

“你在找什么?”我询问他。

他并不回答,只是加快了动作。过了几秒钟,交响乐曲的声音倏地响起,他终於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后对我说:“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组曲。”

哈?

如果这是rpg游戏,此刻的我的头上一定冒出了硕大的几个问号。

“这跟正事有什么……”关系吗?

然而,没等我说完,类率先走到舞会大厅中央,朝我伸出手。

“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他向我做出邀请的礼节,动作舒展,闲雅从容。

类的眼眸亮得像水中星,嘴角上扬,像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好吧,虽然这个时候……

我偏了偏头。觉得情况实在有些脱离控制。

不过还是走上前,把手递给他。

我晃着头,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和朝外溢出的喜悦。

“我的荣幸。”

我如是说。

答应的时候很开心,要跳舞的时候就很坎坷了。

在搭上手的一刹那,我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

“我不会。”我小声道。

类低声道:“没事,我带着你。”

“不要担心。跟着我就好。”

他弯起嘴角笑起来,眼睛也像月亮一样弯起,看上去异常可靠和俊朗。

我用力点点头。

导入的低音管与中提琴也没有意义。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也没有意义,木管,铜管,单簧管也没有意义。

无论是华丽优雅的舞曲,还是沈郁宏伟的风格,此时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类不是第一次听假面舞会,甚至不是第一次在组曲中起舞。

但他此时终於有了一些更具体的实感。从游离的边缘真正开始完全融入整个世界的实感。

耳畔的管弦乐渐渐远去,枝形吊灯的光影也渐渐远去,旋转的舞会背景也渐渐远去。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直到世界中心只剩下那抹薄荷绿的影子。

只有眼前的女孩有意义。

类想。

太,开,心,了。

我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下去。

起先的担忧全部消失不见了。类毫无疑问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即便是像我这样从没正式学过华尔兹的人,也能跟着他引导的脚步翩然起舞。

我们就这样在大厅里跳了一支又一支舞。类找了许久的那支舞曲早已过去,我们却不知疲倦。

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好像穿上了安徒生童话里的红舞鞋。下一秒,意识到这个比喻并不吉利,狠狠地摇了摇头把它甩出去。

不知道在播放第几支音乐了,我们其实已经没在跳舞……只是搭着手互相依偎,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跟着和弦漫步——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那样。

哦,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我们的确被困在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

然而,正是因为陪伴我的人是类,所有恐慌都消失不见。

直到现在,我内心的遗憾终於被填补。

“注定要被破坏的舞”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改变嘛。

想到这里,我心情雀跃。

正在这时,我们脚踩的大地忽然摇晃了一下。

壁纸和吊灯有一霎时的扭曲,空间传递的眩晕感如此真实,令人的大脑都跟着卷入了旋涡之中。

我听见连续不断的嗞嗞电流声,下意识收紧双手。

“杉菜。”类也察觉出空间的变化,他将我往怀里带得更近,另一只手虚掩在我的脑后,这是个能随时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的姿势。

我张了张嘴,心里还压着很多话想说。

比如,你是不是也知道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了?

你有没有看到未来会发生的画面?

你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部电视剧的男配角了吗?

还有最重要的——

你真心喜欢的人是不是我?

然而在这危机时刻,这些问题都没处在发问的好时候。

不过不要紧。

我心说。出去,等离开这里,一切都还来得及说。

我这样想着,安抚性地捏了捏类的手。

此时空间震颤晃动的感觉愈发明显,我甚至不小心踩空一样闪了一下,类连忙扶稳了我。

音乐声已经有些模糊了,我看到类的脸庞也渐渐氤氲,像被水染过的画一样。

空间就要崩塌了。

类低下头,从胸前的西装口袋里取出什么,递到我手上。

我惊愕地睁大眼。

那是一朵粉橘色的,像玫瑰烟云一样的朱丽叶塔。

我碰到花瓣,发觉这是一朵永生花。

尽管在这个时间,收到这样的礼物让我有些惊奇,但我还是讷讷说了一句:“谢谢。”

类显然还有什么想说,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把所有话吞回肚中,只来得及说出最重要的——

“杉菜,你一定要记得——”

我一定要记得……?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音节。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就如同破碎的镜片,猛地崩裂开来。

最后的最后,我看见类的嘴唇嗡动,神色焦急。

然而那声音,却再也传不到我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