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孒 作品

第650章 外汇

“摵仔面,面盛到碗里会淋一勺油葱。”阿伯抽了抽鼻子说道。

“阿伯,摵仔是什么意思?”

阿伯顿了顿,用手做了个捞面的动作,“从锅里捞面的那个东西,篾片做的。”

冼耀文恍然大悟,“笊篱。”

“对对对,笊篱,听一个外省人说过。”

“隔壁的面粉也是从乡下收的?”

“乡下没人种小麦啦,美国面粉便宜,都用美国面粉啦。”阿伯迟疑片刻,说道:“先生,一看你就有学问,你知不知美国面粉为什么这么便宜?”

“阿伯。”冼耀文指了指桌子番薯粥,“你开了一家店,要靠这家店养活七个人,就是说你每天赚的不能少于七个人的口粮对不对?”

阿伯点点头。

“打个比方,我和阿伯你一样,也卖番薯粥,但是我有1万家你这样的店,我家里呢,有30个人吃饭,也就是说,我的最低目标可以压到1万家店每天只需做出30个人的口粮。

这么一算,一碗粥我只要赚零点零几厘,阿伯,你说你的生意能不能做过我?”

阿伯连连摇头,“做不过,做不过。”

“阿伯,美国的田又多又平,机械化作业,就是种、收都用机器,一个人可以种上百甲田,你说美国面粉能不便宜吗?”

阿伯目瞪口呆,“一个人种上百甲?”

冼耀文颔首确认。

阿伯萧索地说道:“难怪美国人牛高马大,原来不缺吃的。”

让阿伯缓一缓,冼耀文将谈话继续,从阿伯肚子里了解台湾农村的现状以及台北市面的情况。

食讫。

送费宝树和费宝琪会合,他自己一个人漫步于街上,用眼睛观察各个阶级的生活现状。

费家姐妹也是漫步,没有搭黄包车,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外加一个可以视为隐形人的张翘,两个人胆子大了起来,对话毫无顾忌。

费宝琪摸了摸费宝树嫩到滴水的面庞,羡慕地说道:“你的小老公火力真壮,昨天夜里搞了一夜?”

“半夜啦,要困告的。”

“年轻就是好,耀文有多少女人?”

费宝树轻轻摇头,“算不清,老爷花心得很,走到哪里都没个空,我巴黎的邻居就被他搞上了。”

“露水姻缘?”

“应该是。”

“这有点过分,一点都不顾及你。”

费宝树心知爱丽丝一事有隐情,她说道:“阿姐,事情有点复杂,老爷不是不顾及我面子。”

“不好说?”

“嗯。”

“那我不问。露水姻缘不算,耀文有几个女人?”

“老爷说八个,准备凑齐九个。”

“你都见过?”

“见过六个,一个不在香港,一个老爷让我别打听。”

“这么神秘。”费宝琪并未好奇追问,自己妹妹都别打听,他更不好打听,“你年纪最大?”

“嗯。”

“他对每个都好,还是只对你好?”

“都好。老爷的脾气很好,从来不会发火,说话都不会大声,就是会打人,我的屁股现在都还疼。”

费宝琪拧住费宝树腰间软肉,“是不是故意馋我?”

费宝树咯咯大笑,“姐夫不是对你挺好吗?”

“好有什么用,年纪摆那里,现在呀,一年来不了一次。”费宝琪将声音压到更低,“每次发骚,都想在外面勾搭一个,劲头过去么,就不想了。你姐夫挺好的,我不能不讲义气。”

“讲义气?”

“两个人在一起,先是成为朋友,接着才是夫妻,感情容易变质,但只要还是朋友,就要讲义气,不好做对不起对方的事。这一点,耀文做得不怎么样。”

费宝树愣了愣,领会费宝琪的义气,旋即摇了摇头,“老爷当初跟我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怎么样的人,以后还是怎么样的人,老爷说到做到。”

费宝琪愣住了,“耀文一直没变?”

“老爷没变,我变了,要求变高了,也变多了,被老爷说中了。”

费宝琪淡笑道:“耀文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婚姻智慧。宝树,大姐的牺牲,让我俩可以进学堂念书,也给了我俩运气,我们有今天都是大姐给的,不能忘本。”

费宝树感叹道:“十多年只想着自己的事,一直没想着去看望大姐,真是不应该,好在老爷替我惦记着,上一回大姐的一起办了。”

“也给大姐办了户头?”

“嗯,办事的人带回来的话,大姐现在过得还好,只是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将来说不好。”

“生意变差未必是坏事,我看呀,不管大陆、台湾,现在都不适合做生意,你还是劝劝耀文,在台湾玩几天就回去,别在这里做生意。”

“阿姐,老爷既然来了,就已经下定决心在这边做生意,谁劝也没用。”

费宝琪蹙眉,“刚愎自用可不是好事。”

“老爷不是刚愎自用,是胸有成竹,他为了台湾之行准备了好久。”

“耀文了解台湾的情况?”

“阿姐不用担心,老爷了解的。阿姐,还在巴黎的时候,老爷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做古董生意,说是内地出来的富人有不少已经坐吃山空,到了卖家当的当口,又要顾及面子,不会大张旗鼓地卖……”

费宝琪打断,“不用往下讲,这生意我懂,你要做?”

费宝树点头,“我在香港已经做了,从北角收了一些好东西。”

“你跟我讲,是打算把生意做到台北?”

“老爷本来就是让我在台北做这个生意,是我自做决定先在香港做起来。”

“收古董吃本钱厉害,能赚多少也说不好,耀文怎么会看上这个生……你自己的生意?”

“不是我的生意,是我和阿姐一起的生意。”

费宝琪淡笑道:“谢谢你记着阿姐,我跟你嚜不好比的呀,手头没多少铜钿。”

“本钱老爷会出的,老爷讲了,生意他不参与,赚了钱把本钱还给他,再帮他做件事。”

闻言,费宝琪瞬间警觉起来,“耀文想让长桐做什么?”

费宝树箍住费宝琪的手臂,“阿姐,你想多了,老爷想让我俩帮他收股票,当年美国公司在上海发行的股票。”

费宝琪睫毛轻颤,眼底的黄浦江水被搅动,波光粼粼,绽开一簇宝玉的光芒,“耀文真了不起,这么个大金库被他发现了。到了现在也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当年的美国股票已经很值钱,就算意识到想要卖掉也难,戒严了,不是因公出差很难出台湾。”

“阿姐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很奇怪吗?”费宝琪理所当然道:“也不看看你姐夫是做哪行的。”

费宝树莞尔一笑。

费宝琪经过快速思考,说道:“宝树,两个生意都赶在好时候,听长桐讲,外汇要单向贬值了。”

“单向贬值什么意思?”

“政府计划以商业运作的形式垄断出口贸易,打算降低美元汇率,逼死一些出口商。”

费宝树摇摇头,“听不懂。”

“你呀。”费宝琪戳了戳费宝树的太阳穴,“什么都不懂,还做生意,耀文也不怕他的本钱打水漂。”

“就是因为我不懂,阿姐你更要跟我一起做生意。”

“真拿你没办法。”费宝琪笑着轻轻摇头,“台湾这里只有台湾银行可以处理外汇业务,出口商找到海外客户,客户会透过他们国家的银行开一张信用状到台湾银行。

有了信用状,台湾银行会批一笔贷款给出口商用于生产出口商品,等订单完成,信用状变成真正的外汇,台湾银行会给出口商开具一张结汇证,出口商凭证在台湾银行取规定比例的外汇和台币,或者拿着结汇证去衡阳路的银楼换台币。

正常情况是这样,但只要政府一纸命令,一美元换台币的数额减少,出口商不仅没钱赚,甚至可能结汇证的钱不够还台湾银行贷款,很多出口商都会破产。”

“啊?这样做吃相太难看了吧?”

“你不懂,出口商几乎都是本省人,背后站着本省大地主,不打击这些大地主,台湾土改没法顺利展开,这是政治。”

另外一边。

逛街的冼耀文偶遇了一帮人打群架,一个个下手却是不轻,木棍、砖块都往对方的头上招呼。

看上一会,听上两句,便因一半听不懂而听懂了双方的矛盾——本省人vs外省人。

打架没什么好看的,看了半分钟,冼耀文绕过打架的人群,继续往前,这使他没有听到一句“孙德培,警察来啦,快跑”,错过了观赏一个未来台湾黑道风云人物毛没长齐时的机会。

不然,他大概会念叨一句:“台湾三联帮柯志华。”

又逛了一个小时,累了,刚好路过淑贞的阿公店,冼耀文钻进对面的一间茶艺馆。

刚跨进门,一个类似妈咪的人就迎了上来,用蹩脚的国语说道:“先生,稀客呀,好久没来啦。”

“不好意思,我只想喝茶,走错了。”送上一句,冼耀文转身就走。

假装客人是熟客的手腕一点不高明,店里的生意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他想找一个阅男丰富的陪茶妹聊聊,还是换家店。

走出几米远,又是一间茶艺馆,一走进去,妈咪也是第一时间迎上来,“先生,乞丐桑咧(长得好帅),第一次来我们店哦?”

“是哦。”冼耀文搂住妈咪的胳膊,“来晚了哦,我该早几年来,看你都长皱纹了。”

妈咪咯咯笑道:“我长皱纹不要紧的啦,我的女儿个个貌若天仙。”

“你说的哦,要是不好看,我会骂干恁娘。”说着,冼耀文瞄了眼妈咪的胸。

妈咪笑得花枝乱颤,“好哦,好哦,客人在这里多坐几个钟,晚上我跟你走。”

“跟我走做什么?”

“给你干啦。”

“好哦。”

两人逗了一会闷子,妈咪带着冼耀文往深处走,来到一隅的僻静雅座,拉椅子服侍冼耀文坐下,“客人,要不要让我女儿都出来给客人见见?”

冼耀文摆摆手,“第一次来不用麻烦,先见见最吃香的。”

“好哦。”

妈咪离开,茶博士过来,冼耀文点了膨风茶以及干果小吃,未几,妈咪回来,带着一个疑似女大学生。

怎么说呢,就是给人的感觉符合对一个完美民国女大学生的想象,无论是长相、青涩带着求知的眼神,以及穿着打扮,无不刻着女大学生的标签。

像过头了,所以肯定不是女大学生,不用怀疑花骨朵下海。

“客人啊,这是我女儿幼韵。”

冼耀文诧异地看向妈咪,“你姓严啊?”

妈咪捂嘴笑道:“客人知道是谁就好,不要讲出来,顾维钧还在美国做大使哦。”

冼耀文挥挥手,“你可以走了,晚上再找你。”

妈咪咯咯一笑,转身离开。

冼耀文冲幼韵招了招手,“过来坐。”

幼韵迈着小步来到冼耀文边上的位子坐下,压着嗓子说道:“先生,你好,我是幼韵。”

冼耀文淡笑道:“不用端着大学生的架子,怪累的,请随意点。”

“真的可以吗?”幼韵睫毛眨了眨。

“可以。”冼耀文颔首,“烟想抽就抽。”

“我不抽烟。”幼韵不再压着嗓子说话,声音变得清脆,但不如方才悦耳。

冼耀文指了指幼韵身上的旗袍,“我刚戒掉雪茄没多少日子,鼻子正是对烟味敏感的时候。”

幼韵低头看了看,羞赧一笑,“烟没拿。”

冼耀文问戚龙雀要了包好彩,连同打火机放在桌上。

幼韵拿起,熟练地拆封,掏出一支点上,“先生,点我的客人就是冲着女学生,要不要换个人?”

“不用麻烦。”冼耀文摆手,“我没有见过严幼韵年轻时的照片,但我猜你和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这样说?”幼韵被勾起兴趣。

“我和严幼韵的女儿共事,你和她有几分像。”

其实并不怎么像,冼耀文是先入为主才看出几处相似,幼韵之所以叫幼韵,应该是碰瓷严幼韵“校花”与“爱的花”的爱称。

过去数十年美女千千万,却只有严幼韵一人的名气和大学生捆绑在一起,被传播开的校花之称,她是第一人,截至目前尚处于后无来者的状态。

“严幼韵的女儿在台湾吗?”

“在美国。”

“先生在美国工作?”幼韵的语气中忽然有了一丝欣喜。

“香港、美国都有生意,两头跑,现在来台湾做生意,以后会三个地方轮着跑。”

幼韵头一歪,挨着冼耀文轻声说道:“先生有没有美金?”

“你要?”冼耀文手伸进西服内口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美钞递给幼韵,“送你一张。”

幼韵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片刻,随即放到桌上,“我认识银楼的老板,需要大量的美金,汇率可以给到很高。”

“地下汇兑?”

幼韵轻轻点头。

“银楼老板是你相好?”

“熟客。”

“介绍生意,你能拿到好处?”

“有提成。”

“店里有电话?”

“有的。”

“今天不方便,后天或大后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把人约出来详谈,如果生意好,我也给你一份提成。”

“谢谢先生。”幼韵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先这么说。”冼耀文揽住幼韵的腰,摩挲两下,“我是第一次来台北,哪里好玩?”

“西门町好玩的地方很多呀,茶艺馆、酒吧、音乐咖啡厅、理容院,还有妓女户。”

“我是男人,这些地方闻着味就能找到,我是问你带着老婆去哪里玩好。”

“七重天咯,那里什么都有卖,女人喜欢去。”

“哪里?”

“菊园百货呀,哦,改名字了,现在叫新台百货。”

“你喜欢去那里?”

“几天去一次。”幼韵指了指胸花,“七重天买的,好看吗?”

“好看。”冼耀文瞄了一眼,又问道:“除了百货公司,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去阳明山泡温泉。”

“泡温泉当然去东洋,就没有台湾特色的地方?”

“你去过东洋?”

“去过。”

“那边好玩吗?”

“没什么好玩的,钱好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特色的地方啊……让我想想。”幼韵冥思苦想了一会,“好像没有,有特色的地方都不在台北。”

“哦,那吃呢,哪里可以吃到台湾特色?”

一点一点,冼耀文将话题往自己想探听的方向引。坐了两个多小时,从幼韵肚子里挖出不少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