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隔阂与身份认同

瓦兰城里确实是有兽人的。

当然,李维说的是在伯爵府的地牢里。

那些兽人俘虏是特意留给山地骑士的预备役“练手”用的。

至于瓦兰城内的普通居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活的兽人了。

哈弗茨的爷爷主政时期,曾经以“战时管控”为由,“暂时”关闭了瓦兰城内最后一个斗兽场。

自那以后,瓦兰城内就再也没有“角斗士大战兽人”的攒劲节目了。

李维当初还特意翻过这位老太爷的家主回忆录,上面记载了角斗士被取缔的真正原因——当时的奴隶贩子已经把手伸向了荆棘领的平民,甚至发展出了帮助荆棘领的富商在南边购置产业\/人口的业务。

这种现象在现代人李维看来可谓是“既视感满满”;或者说从未消失。

而这种刨伯爵府墙角的行径可想而知地遭到了谢尔弗最血腥的报复。

一个普通政客和一个雄主的重大分野就在于,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对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作出取舍并付诸实践。

很明显,李维·谢尔弗的那位太爷爷选择了只播种、不收获。

角斗场的巨大收益和那些奴隶贩子以及三个牵连于此的男爵家族一起被扫进了荆棘领历史的垃圾堆。

如今的“格拉迪艾特街区”,就是建立在当年的斗兽场的遗址上的,也是瓦兰城关于“角斗士”为数不多的记忆了。

制糖厂的员工宿舍,就放在格拉迪艾特街区。

更确切地说,曾经的哈德罗男爵在这片街区购置了不少地皮。

如今自然是被李维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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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迪艾特街区的中心广场矗立着十几座两人高的大理石雕塑——作为斗兽场的遗产之一,刻画的正是角斗士与兽人搏击的经典形象。

雕塑大半裸露的肌肉纹理栩栩如生,也是当年的奴隶贩子们花了重金、请当时的名师大匠制作的。

孩子们虽然还不具备对于建筑艺术的科学审美,但不妨碍他们喜欢在这些威风霸气的“超大兵偶”下嬉戏玩耍。

城内薪柴相对珍贵,这些孩子手中挥舞的、是一种颇具北地特色的、名为“马特维尔”的玩具。

这是一种用去了棘刺的荆条编制出的工艺品,也是瓦兰城大多数底层妇女补贴家用的必备手艺。

最心灵手巧的妇人,甚至能用这些荆条编织出以假乱真的“头盔”与“盾牌”。

而能够拥有自己的“盔甲”的孩子,自然是这群孩童中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广场的边缘,黑骑士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望着那两拨正在“对垒厮杀”的孩子,对一旁的李维像模像样地点评道:

“左边人多的优势没发挥出来,战线相持的情况下,应该派一支精锐小部队从雕塑的后方绕过去……”

李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没事吧,他们只是一群看样子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两人说话间,左边那群孩子的“头领”趁着混乱爬上了雕塑的底座,用李维熟悉的、颇具军伍色彩的口音大喊道:

“往左边攻击!往左边攻击!”

所谓“军伍特色的口音”,其实就是军队口令对某些发音的特化。

就比如说,在加洛林语中,“左边”和“撤离”的发音就极为相似;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为了方便区分,就会对这两个词故意作出不标准的发音。

这种约定俗成的特殊口音,往往会随着士兵的成家立业,“传染”给自己的下一代。

伴随着荆棘领军功集团的壮大和社会地位的提高,这原本的“土鳖口音”也就成了如今荆棘领人引以为傲的“官话”。

“这是哪家骑士的孩子?小小年纪,脑子还挺好使的。”

望着雕塑上那个大概率是某个军户家的孩子,李维忍不住拍手赞叹道。

右边的那群孩子同样也特色鲜明——他们大多金发碧眼,大呼小叫之时有着明显的斯瓦迪亚口音——正是那群斯瓦迪亚难民家庭的孩子。

只是比起本地孩子打小的耳濡目染,这些斯瓦迪亚农夫出身的孩子显然不懂打群架的“章法”,手里的“武备”也要差了不少;被那左边孩子的“头领”一通指挥,当即落入了下风。

可惜左边的孩子到底也只是一群孩子,当右边那个明显比周边孩子高出一头的“猛将”闭着眼睛往前冲的时候,左边的“攻势”当即溃散。

两边推搡间,不少孩子都被带倒在地,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大个子!你耍赖!你早就被砍死了!”

左边的“头领”大急,指着右边那个带头的大男孩跳脚大骂。

声音又尖又细,李维忍不住挑了挑眉——听起来更像是个女童的声音。

而右边那个“斯瓦迪亚猛将”也确实如女童所言,脸上多出了不少荆条抽甩出的印子。

“我是将军,有五条、七条命!”

那长得有些着急的大男孩数了数自己脸上的印子,理不直气也壮。

“放屁,你耍赖!你们斯瓦迪亚人输不起!”

“你才输不起呢!你个女蛮子!”

……

两边的言语交锋顿时上升到了“地域黑”的层面。

如此“声势浩大的冲突”也迅速招来了“不可名状的注视”——几个得到消息的妇女风风火火地从街道里蹿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印有制糖厂标识的工衣,目标明确、直奔领头的两伙人而去,大嗓门更是先发制人: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人类幼崽最大的童年阴影——“家长”降临了。

一众“年轻的战士们”当即作鸟兽散。

“艾莉丝·亚当斯,你有种今晚别回家!”

“雷蒙德,我看见你了!”

两个“孩子王”也试图在第一时间逃窜,可惜一个站在雕塑上,一个个头太明显,很快就被各自的母亲给锁定了。

两个孩子身边的亲信团随即也被“逮捕归案”。

然后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节目——一手揪着耳朵、一手打屁股的“抽陀螺”运动。

十几个“小陀螺”伴随着哭爹喊娘的认错声,以各自的母亲为圆心,开始了旋转。

孩子们手上的荆条,在顷刻间完成了从“武器”到“教育工具”的职能转换。

而对于奋力抽打着自家孩子的母亲们来说,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惩戒既是一种教育,也是对对方父母的一种表态。

两边的母亲们一边教训着自己的儿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对面的反应,大有对面不停我不停的架势。

于是孩子们的求饶声愈发凄切了。

……

一直到某一位妇女率先停下来大口喘息,现场的母亲们这才默契地终止了这场特殊的“社交”。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给艾莉丝道歉!”

雷蒙德的母亲把自家的傻大个揪到艾莉丝母女的面前,主动打破了现场的尴尬。

艾莉丝的母亲也是按着艾莉丝的脑袋一起低头致歉:

“是艾莉丝给你们添麻烦了。”

望着彼此截然不同的面孔特征,两位母亲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拘谨、局促。

现场再度陷入尴尬的沉寂。

还是两人身后、有个机灵些的妇女、眼珠子在几人身上的工衣一转,又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努了努嘴:

“那个,咱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先把孩子们带回厂里吧。”

在面对矛盾时,这位机灵的母亲终于发现了众人的共通点,顿时引来其他人的一致附和:

“对对对,先带回去吧。”

“就是就是,库尼亚婶子说得对,孩子说话嘛,大家都不会往心里去。”

“先回去、回去。”

“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

望着一众妇女拉着自家抽抽噎噎的孩子一起往制糖厂的方向走去,李维莫名也有些感慨——他也想起自己小时候了。

“跟上她们,去糖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