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末班车”

席拉婶婶走得很是坚决,且早有筹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位德拉高原领的主母大人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程的马车。

带着这两个月在林克庄园接受了专业培训的会计、土木工程人员、望远镜侦察小队、测绘小队……以及海量的物资。

这些都是当初在南下的船只上,李维就已经和叔叔卡洛斯敲定好的。

李维原本是打算到时候亲自护送这些人员和物资往德拉高原领走一趟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趟旅程有了更适合它的女主人。

席拉婶婶将在德拉高原领的腹心地带稍作停留、整顿,随后奔赴前线。

一如当年的塔利娅女士和玛丽娜女士。

“死亡不属于谢尔弗。”

目送着“荆棘(白)玫瑰”的旗帜消失在地平线,李维长吐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边抽泣不已的小奥利维拉的肩膀:

“这是谢尔弗必须要学会的第一课。”

“这世上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胜利,一条通往死亡——死亡不属于谢尔弗!”

……

如此规模庞大的车队自然瞒不过在林克庄园外围盯梢的各家探子。

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天鹅堡。

“卡洛斯伯爵的三个孩子仍留在林克庄园,离开的只有那位夫人……李维·谢尔弗子爵……”

“弗路曼塔里”的探子单膝跪地,面向王座上那位维基亚至尊,汇报中不敢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回应探子的只有良久的沉默。

巨大的压力使得探子背后的衣物洇湿出一条长长的深色汗渍。

末了,格罗亚终于是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让她去吧,不要阻拦。”

“通知河间地,备上最快的大船,送他们过河。”

探子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领命而去。

“小指头,”格罗亚又偏头看向身边侍立的宠臣,“向朝臣们放个风,给那位卡洛斯·谢尔弗的长女拟一个合适的名誉头衔。”

“小指头”轻声应诺,脸上的犹豫和欲言又止却是恰到好处地映入了格罗亚的眼帘。

“怎么了?”格罗亚皱眉不喜,“有什么问题吗?我最忠实的仆人什么时候学会隐瞒不报了?”

“小指头”当即跪倒在地,磕头谢罪:

“陛下,是格雷索亲王……关于出使名单的事……昂撒爵士被当街……”

“小指头”看似吞吞吐吐,关键信息却是一点不漏。

“嘿,”格罗亚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打得好啊。”

“闹,让他们接着闹!”

格罗亚猛地站起身,耷拉的嘴角因为愤怒不停地抽搐: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野狗去咬这些欺主的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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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拉·谢尔弗的离开像是一声嘹亮的冲锋号。

得到消息的日瓦丁贵族议论之余,也很快意识到了、北境的荆棘玫瑰离开王国首都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于是更多的车马、怀揣着各自不同的目的,纷纷涌向林克庄园。

“你能不能表现得自然一点,把腰给我挺直了!”

摇晃的马车上,近来炙手可热的天鹅堡宠臣、作家皮埃尔望着对座弯腰塌背、愁眉苦脸的同伙拉辛,多少有些迁怒:

“就你现在这副衰样,谁看不出来你心里有鬼?”

被反咬一口的拉辛当即大怒,腰也不酸了、舌头也捋直了,指着皮埃尔的鼻子就是一阵唾沫横飞:

“当初是哪个心里全是蛆的腌臜货陷害老子的?”

“陷害?”皮埃尔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拉辛,口中啧啧称奇,“要我现场表演一下当初某人在办公室里的丑态吗?”

“舞台剧我也是会一点点的。”

拉辛的气焰当即被浇灭了下去,再度恢复了虾米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你又不是没看到昂撒·罗曼诺夫那副鬼样子,他们连亲王的儿子都敢打!”

“消息要是泄露出去,我们两个不是死定了?!”

拉辛骂着骂着又把火力转移到了洛伦佐·美第奇的身上:

“这也是个废物,一个从瓦兰城来的大主教就把他们叔侄两个吓了个半死……”

皮埃尔听着拉辛的谩骂,嘴角泛起一丝鄙夷——难怪这家伙在天鹅堡舔屁股舔了这么多年都舔不出什么名堂。

骂人要是有用,他皮埃尔早就把李维·谢尔弗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了!

哪里还用屁颠屁颠地送上门。

想到这里,皮埃尔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边用牛皮整个包裹住的“大木板”——这里面装的可是他的“买命钱”!

……

日瓦丁最平平无奇的制式马车缓缓驶入了林克庄园的接待处。

望着走廊两端被遮蔽的视野,皮埃尔心中再一次感谢了那位子爵大人无微不至的私密建筑设计。

“好让几位知晓,”面对接待处的员工,皮埃尔努力挤出一副笑脸,递上自己早已经写好的信,“我是来求见李斯特骑士的。”

……

梅琳娜的来信、班萨伯爵的通知以及皮埃尔和拉辛来访的消息,几乎是同时摆上了李维的案头。

而他们所说的,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恰巧也是同一个事件。

“有点意思,”李维抖了抖手中皮埃尔的信,对李斯特吩咐道,“带他们两个去小会客厅。”

……

“李维子爵大人,救我!”

甫一见面,李维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番两人,就见皮埃尔“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跪出了风格、跪出了精彩。

拉辛目瞪口呆,犹豫了片刻,连忙跟着跪下,眼角顺带挤出了几滴眼泪。

不会演戏的编剧不是好的作家。

对于这等没脸没皮的人物,李维这些日子在日瓦丁也见得多了,并不急着叫起两人;好奇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皮埃尔身边那足足有一米长宽的、用牛皮整个包裹住的“木板”上。

皮埃尔偷偷上翻的眼睛瞥见李维的神情,又赶忙收起脸上的哭丧,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双手小心翼翼地揭开“木板”的一角:

“李维子爵,您请看,这就是《谍中谍》的(报废)雕版。”

皮埃尔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他也知道这里不太可能会有教会的间谍:

“索菲亚大教堂的工艺。”

“洛伦佐·美第奇许诺了我们许多……这副快到寿命的雕版,小的两个上下打点、管事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带走了……”

随着皮埃尔的动作,那掀开的牛皮一角,露出了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正是宫廷歌剧《谍中谍》的男主角、李维亲自命名的、詹姆斯·邦德。

想起自己的恶趣味,李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很好,”虽然心中乐不可支,李维面上仍是一幅冷淡的模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平稳了心绪,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非常有诚意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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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皮埃尔和拉辛,波特家族的拜帖紧接着插队递进了李维的书房。

没办法,来的正是“维基亚国民岳父”、王国财政大臣、西弗勒斯·波特——财相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以及手术缝合线的供应商、那位风姿绰约的“蛛丝夫人”。

似乎是为了避嫌——至少李维是这么“恶意揣测”的——西弗勒斯还带来了自己的夫人。

辛西娅·波特夫人今日的妆容打扮依旧不负上一任“日瓦丁之花”的美名。

只是几次照面下来,李维老是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

辛西娅倒是能隐约猜到李维闪烁目光背后的含义,心中惊讶于这小子的敏锐之余,也是有意岔开了话题:

“请李维子爵代我转告席拉·谢尔弗夫人,下一次来日瓦丁作客时,务必给我一个当面拜访的机会。”

辛西娅吐字清晰,声线更是完全不同于当日在船上的那个“神秘法师”。

李维实在是无力吐槽日瓦丁的消息传播速度之快,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主动把话题引向正轨:

“这就是最新式样的缝合线?”

李维的目光说着看向桌子上摆着的那一手长短的木盒;其内的黄色绒布上,铺陈着的正是一缕不算太白、反而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白线”。

原本识趣地恭陪末位的“蛛丝夫人”闻言含蓄一笑,一双美眸清澈如水,不带丝毫媚态、请示地看向辛西娅。

待辛西娅点头后,“蛛丝夫人”这才冲着李维行了一礼,缓缓开口——单就这份切换自如的眼色劲,李维就不奇怪她能把生意做到贵族老爷们的深宅后院:

“好叫李维子爵知晓,这是用七到八个月的羊羔或者牛犊的肠子,一层一层地刮去表面的油,只取最里面的那一层,再用我家流传下来的秘法清洗,最后掺上「四姐妹蜘蛛」的蛛丝……”

“……这种线本来是为了食物拼装准备的——就像是那些食用金箔一样——我也是突发奇想,才试了一试……”

“七只羊羔或者三只牛犊,”“蛛丝夫人”一脸心疼地看向桌子上的小木盒,“才能捋出这么一点儿。”

言语间的成本之高,连李维都忍不住暗自皱眉。

西弗勒斯接过话茬:

“这线的好处就是可以被伤口吸收,省去了‘拆线’的步骤。”

“特别是针对于你说的那些、人体内部器官的缝合感染;刚好这些地方也不可能为了拆线再剖开一次。”

“单是这一点,就是你们北境所提供的用树皮做的缝合线难以媲美的。”

“或者说,两者更互补。”

西弗勒斯说着在李维惊讶的目光中,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细腻如同妇人的半截小臂。

以及上面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李维认得那些针脚,是缝衣针留下的。

李维的瞳孔不由得剧烈地收缩,颇有些失态地张大了嘴巴、盯着西弗勒斯的眼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财相大人您这是?”

“就是你想的这样,”西弗勒斯面色平静,点了点头,“有什么比我的亲身体验更能说服北境的呢?”

“虽然只是一道表层的划伤口子,”西弗勒斯抚摸着自己亲手划开的疤痕,“但用的,正是‘蛛丝夫人’提供的‘羊肠线’——我姑且把它叫做这个名字吧。”

“如李维子爵所见,这上面并没有拆线的痕迹——羊肠线被我的胳膊完全吸收了;也没有感染。”

西弗勒斯说着,丢出一本记载着他的伤口变化的日记本,上面还贴心地画出了每日的伤口图案。

辛西娅的眼中满是钦慕与自豪——这就是她的丈夫!是波特家族和维基亚王国的擎天一柱!

“但南边养不起太多的牛羊。”

西弗勒斯说着冲“蛛丝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递上一本小册子。

“这是‘羊肠线’的配方,”西弗勒斯将小册子推到李维的面前,“李维子爵是聪明人,后面的应该不用我再赘述。”

李维抿了抿嘴,视线在西弗勒斯的手臂上停驻良久,终于是叹息一声,捞起桌案上的小册子,也不再去检查性地翻看,由衷地赞叹道:

“您是真正的贵族。”

“彼此彼此。”

西弗勒斯说着右手轻轻地握了握自己妻子的右手;辛西娅夫人会意地站起身,挽住“蛛丝夫人”的胳膊,视线特地看了李维身后的安娜,口中笑称道:

“能不能借李维子爵的小侍女一用,带我们参观一下林克庄园?”

李维自是知道西弗勒斯支开旁人的用意,点头应了下来。

……

等到闲杂人等全部退场,西弗勒斯这才端起茶水,氤氲的雾汽遮掩了他的面部表情:

“李维子爵可听说了出使名单的事?”

李维闻言有些纳闷,以西弗勒斯的家教,这事怎么会跟波特家的子嗣扯上关系?

虽然心中好奇,李维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试探道:

“西弗勒斯大人可是说,陛下有意从卫戍营拣选人才加入使团一事?”

话说到这里,李维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想笑——虽然不知道是谁给四王子和索菲娅公主出的这个损主意,但刚好摊上如今这个人人自危的局势,简直是“最美丽的误会”。

西弗勒斯端着茶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维,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吊诡。

“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维察觉到了西弗勒斯的不对劲,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夹紧了几分:

“您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原先是有几分怀疑的,”西弗勒斯放下茶杯,口吻中多少带着点讥诮,“毕竟这很像李维子爵您的行事风格。”

不等李维反唇相讥,西弗勒斯用力点了点桌子:

“首相大人明日将会上书提议,卫戍营那帮子纨绔,要么随使团出使诺德,要么随三王子北上中部行省。”

“背后牵扯到的干系……李维子爵好自为之!”

“我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