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西弗勒斯一行离开，李维想了想，返回书房，拎起皮埃尔送来的雕版，直奔伽利略的住所。
此起彼伏的摆钟滴答声可以说是伽利略住所的“专属Bgm”。
在林克庄园的这段日子里，除了专门从北境运来的那座巨大的摆钟，伽利略又“顺手”搭建了十几组摆动计时装置。
自从李维那里习得了“微积分”的基本概念后，伽利略在求解“重力加速度”的精确度上可谓是一日千里。
李维打量着那些造型千奇百怪、偏偏又透露着“科学的美感”的计时工具，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己前世里挠破头的高等数学，不过是为天才们节省了一顿下午茶的功夫。
“有事？”
伽利略听到动静，放下手头的纸笔，目光已经看向了李维手中的“大木板”。
而随着伽利略起身的动作，那散落一地的废稿也随之哗哗作响。
场面之混乱，堪比伽利略本人泛着油光的“鸡窝头”。
李维看着小老头满眼的血丝，也不废话，将手中的雕版递了过去，直言来意：
“伽利略先生能够破解这种雕版的材料工艺吗？”
伽利略眉头微皱，没有急着回话，接过李维递来的雕版，敲敲打打了一会儿，开口反问道：
“这是禅达教廷的印刷工艺？”
不等李维开口，伽利略又从那栩栩如生的雕版上刮下一层似蜡非蜡的油状物，示意李维凑近一观：
“这是「虫蜡」，来自于一种名为「白蜡虫」的小昆虫。”
“这种昆虫每年秋冬两季在「犀树」的枝干里过冬，春季在「白蜡树」上产卵——「虫蜡」就是虫卵的分泌物，有很好的润滑和防水效果。”
“在诺德，高端的盔甲关节结合处，就很经常用它来做润滑剂，比鲸油涂抹效果更好。”
李维眉头一挑：
“听起来有点像是「胭脂虫」制作胭脂颜料的原理？”
作为当下最名贵的红色染料，红衣主教的“红衣”，指的就是用胭脂虫卵染色的红色法衣。
梅琳娜这种级别的大小姐的口红和腮红，用的也是这种价比金银的原材料。
“可以这么认为，”伽利略附和地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但胭脂虫可以在沙漠里生活，犀木却是喜热又喜水的木材。”
“基本只分布于诺德和维基亚的最南方。”
伽利略的潜台词就是说，虫蜡这玩意的大规模进口必然引人（教会）注目。
“南方啊，”李维当即想起了托雷斯家族，征询地看向伽利略，“维基亚西南产出的虫蜡和其他地方有区别吗？”
伽利略自然不会追问李维又和东南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至少你得先让我看到实物。”
“还有，你很急吗？要是不急的话，”伽利略抓起桌上的稿纸，冲着李维扬了扬，“等我把《潮汐对计时误差的影响》定稿了——这对摆钟的小型化影响很大——回去的路上我们再谈雕版的事。”
李维听出了伽利略的言外之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吐露道：
“就我所知，诺德对斯瓦迪亚的战局恐怕不是很理想。”
李维观察着伽利略的脸色，字字斟酌：
“您需要回去看一看吗？”
伽利略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捋着自己疏于打理的灰白胡须，眼底淌过一丝怀念，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我最后一个妹妹，也已经在几年前魂归天国了。”
“我这仅剩不多的余生，已经全部奉献给了探索真理的路途，实在是不想再参与你们贵族的争斗了。”
“您能理解吗，李维子爵？”
伽利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维，眼神中满是疲惫。
这就属于骂人不带脏字了，心虚不已的李维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却也不敢答应下来，只能打了个哈哈，就要告辞。
像伽利略这种“稀缺智力资源”，李维不狠狠地压榨，那都对不起自己的“凉心”。
什么叫不参与贵族斗争？
间接参与也是参与，不站队就是跟所有人作对！
“李维子爵请留步！”
伽利略忽地出声叫住了李维，低垂在桌子底下的左手掏了掏，在李维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掏出了一根……钢管。
钢管？！
李维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下意识地向后仰去，心中腹诽不已——骑士动口不动手，老头你这就恼羞成怒了？未免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眼看着李维防备的动作，伽利略的嘴角闪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随即将手中的钢管抛甩到李维的脚下：
“这是用诺德王子上次送来的「龙火铁」制作的，用你的话说，就是‘钢铁标准件’。”
“你让达·芬奇在白马山捣鼓的那些个冶铁厂，最起码要在质量或者产量上超出其一，才有资格考虑摆脱南方的矿石供应。”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参与贵族斗争”，伽利略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对李维做出了劝诫。
惊疑不定的李维捡起地上的钢管，细细把玩，口中不忘试探道：
“你就这么看好我、看好谢尔弗？”
伽利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遍布血丝的眼睛扫过满地的微积分符号……末了终于是长吐一口气：
“我只相信科学发展的进程。”
“当然，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也希望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伽利略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
唯有摆钟的滴答声，始终如一。
每一声回荡，便是上一秒的历史定格，下一秒的未来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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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不说，传奇法师伽利略用当世最好的「龙火铁」锻造的钢管，质地均匀、重心稳固、触面沁润……
手感上简直无可挑剔。
告别伽利略，李维就这么一路耍着棍花，来到了林克庄园的实验室所在。
而众所周知，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一根笔直的钢管。
李维手中的“神器”很快引来了实验室一众“科研民工”的觊觎。
有胆子大些的，更是直接腆着脸凑了过来。
“少君，这棍子……借我玩会儿呗？”
“少君，你看，不如在这一头再缠上几圈布条……”
“少君，小的是银匠出身，这东西不如交给我……”
“滚滚滚，去叫你们的组长过来，跑得最快的这根钢管就归他耍了！”
……
几番推搡打闹，各个实验小组的组长很快就被召集了过来。
“清点进度如何了？”李维的目光扫过全场，微微仰头，“谁先汇报？”
李维北返的日子已经不远。
林克庄园各个实验室的人员以及设备，除了少部分转交给伍德家族（梅琳娜）的，剩下的大头自然是要被李维打包带回荆棘领。
等到李维离开后，林克庄园将更多地扮演度假胜地、沙龙举办地、北境在南方的联络站之类的职能。
至于这些工业、科学、技术命脉，李维除非脑子被龙马踢了，否则绝不会留在天鹅堡的眼皮子底下；以李维几个堂妹的能力，暂时也看顾不了这些机密。
几个组长一番眼神交流过后，“碘制取与分析实验小组”的组长拉玛尔率先上前一步，开口禀报：
“启禀少君，碘制取与分析实验小组共计一十七人，全部就位；生产线已经于前日完全关闭；设备以及原材料打包完成；目前正在处理、销毁实验痕迹，最快将于后日进入拆迁流程……”
随着人员的离开，林克庄园的防御力量届时也将大幅度收缩，这些个临时实验室，李维索性毁尸灭迹、一拆了之。
“化学分析小组”的组长拉西瓦紧接着上前，一脸轻松：
“启禀少君，化学分析小组下辖五个分组、共计五十三名组员，除开前往德拉高原领进行培训的七人小组外，也已经全部召回待命；相关实验设备，依照您的吩咐，在席拉·谢尔弗夫人离开时，也已经整体转交给了德拉高原领的负责人。”
虽然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德拉高原领，但“蒜素”的制取与贩卖依旧是暴利行业，李维和卡洛斯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原本属于化学分析小组的相关检测设备，也就被李维一股脑地打包给了德拉高原。
当然，“碘制取与分析实验小组”和“化学分析小组”作为李维的核心产业，本就是由抽调的荆棘领骨干组成，人员关系、出身相对简单，回荆棘领对他们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自然是千肯万肯。
相比之下，“农业技术小组”复杂的人事关系就是个反面典型。
“农业技术小组”组长、在现场众人中身份地位明显要高出一截的、海因利希·格兰杰的面色有几分愁苦：
“包含堆肥小组在内、农业技术小组下辖各类农事倌、农夫总计三百七十七人。”
如此“庞大”的数字刚从海因利希的口中念出，登时激得那些个手下最多不过二、三十个学徒的小组长们面面相觑、嘴角抽搐。
他们过往既是出于避嫌，也是缺少精力，只是模糊地知道“农业小组人很多”；可现实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当中，从林克庄园的本地农夫中征调的有一十七人——只有三位愿意拖家带口随我们北上——当然，我们没有采取强制的措施，只是初步的口头意愿调查。”
“而从甜水镇等地征集来的农夫、农事倌原本有五十四人——六位在路途中病故、四位目前重病在身、两位已经死于水土不服；剩下的人中，有二十一位更倾向于留在林克庄园、或者返回家乡甜水镇。”
海因利希这段时间被磨去了不少少年的傲气，谈及上述问题时，也没了过往的愤怒和对“贱民”的指责。
“这是具体的人员名单。”
海因利希说着递上了拟好的名单。
李维消化着海因利希提供的消息，忍不住暗自蹙眉。
很明显李维不是什么“爽文主角”，就算是，他的“主角光环”对于这群“农夫npC”也是负面作用。
就像当初“大蒜主教”安东尼给李维上贡的年轻识字男女一样，长途跋涉在这个年代是有着切实的生命危险的。
而林克庄园的安逸，对这些农夫来说，也远胜过被污名化严重的北境苦寒之地。
“这几个有技术傍身的，”李维在不愿意去荆棘领的名单上圈了圈，“多做做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就强制带走。”
“剩下的，就让他们留在林克庄园吧。”
“海因利希，你再把名单抄录一份，转交给薇薇安；这些不愿离开的人，短时间内要重点监视！”
“还有，在我们的技术人员离开前，谁都不准泄露这个消息！”
李维目光一肃，环视全场：
“违令者，以动摇军心论处，斩！”
组长们纷纷起身，垂首应诺。
……
解决完最棘手的人员安置问题，各个小组的清点汇报工作接着进行。
这几个月来，李维的南下科研队伍从无到有、完成了包括黑火药试作、碘与琼脂制取、化肥分析、染料成分分离、诺德铁矿分析在内的十三个主要项目的立项。
技术人员也从当初南下时的四百一十七人扩张到了千余人的队伍。
这些后来加入的人员当中，只有少数是类似于德维尔·德林这样的法师出身、贵族出身。
更多的，还是像尤斯图斯这样的、维基亚最底端的佃农。
对于极力避免在自己的基本盘中掺杂太多贵族的李维来说，这种行之有效的阶级流通模式，比他从日瓦丁攫取的巨额金币更鼓舞他自己的信心。
毕竟前世的李维也没什么造反的经验。
而李维数次豪言不会再建立一个军事贵族共治的“加洛林帝国”，也绝不是说说而已。
一个政权的底色，是由构建它的武装力量决定的。
白马营将士的呼喝声就在此时、自林克庄园的田埂上远远地传来，打断了李维的沉思。
李维眺望着战士们跑操的模糊身影，由衷自豪地咧开了嘴角。
如今已经扩军到九个大队（一、二大队驻守甜水镇）的“白马营南方行营”，对于李维来说，正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