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片刻，凯文·达摩拣选了一个在他看来比较容易的问题：
“请问梅瑞狄斯小姐，如果由您来配置「贝拉多娜草」，您打算如何减弱它的毒性？”
「贝拉多娜草」既是一种植物的俗称，也是以这种植物为主原料的一种炼金药剂的指称。
除开药用价值（镇痛）外，这种炼金药剂还有一个奇特的效果——滴入眼中能使瞳孔变大（散瞳）。
虽然长期使用有不小的概率导致失明，但它的“大眼美颜特效”仍然使得无数贵族淑女趋之若鹜。
也因为如此，凡是以炼金学作为“淑女六术”选修的贵女，大多会在「贝拉多娜草」的配方上下苦功夫。
凯文·达摩特意挑了这个问题，可谓“用心良苦”、放水放到爱琴海去了。
李维也是暗自点头——要是凯文·达摩是个“书呆子”又或者不配合、有意让梅瑞狄斯难堪，之后的合作同样无从谈起。
拍大人物的马屁，那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多少人想跪着吃饭还没这个门路呢！
“收徒”既是对梅瑞狄斯的考察，也是对凯文·达摩的评估。
梅瑞狄斯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但对这种送分题她诧异之余还是信心十足的；于是再度行了一礼，故作老气的妆容遮掩不住她还显稚嫩的嗓音：
“凯文法师叫我梅瑞狄斯就好。”
“在配置开始之前、选材的阶段，要尽量避开两年左右、杆长在一米上下的贝拉多娜草——这是贝拉多娜草毒性最强的生长期。”
“基于同样的考量，采摘尽量选择在七、八月份、它的果实成熟之前。”
“而在炮制阶段，可以通过以七比一的比例添加「利卡托」炼金药剂来中和「贝拉多娜草」的毒性。”
“此外，熬煮的火候是包括「贝拉多娜草」在内大多数炼金溶液的关键——通常以蓝色火焰状态下的炉火熬煮至粘稠透明状，再加蒸馏水稀释……”
“成品的质量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评判……”
梅瑞狄斯娓娓道来，紧捏着裙子的小手指节发白——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过多地去打量李维。
凯文·达摩看向梅瑞狄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眼前这位少女的熟稔远超他的预估。
来的路上李维已经跟他说过眼前的少女是个“麻瓜”，这让凯文·达摩先入为主地多了几分偏见。
而现在，凯文·达摩对这位贵族小姐的印象多出了几分改观。
心思既变，凯文·达摩的问题也多出了几分量身定做的针对性：
“请问梅瑞狄斯小姐过往可曾配置过「猫眠药剂」、「石肤水」又或者「火抗药剂」？”
这些药剂都是凯文·达摩平日里设置给自己的学徒的“中级课程”，也是他平日里经常用到的药剂。
如今将这个疑问抛给梅瑞狄斯，显然就是为了在教导前稍作了解。
梅瑞狄斯毕竟年幼，并未品出凯文·达摩的深意，却也知道眼下这种场合由不得她弄虚作假，如实答道：
“「石肤水」是配置过的，「猫眠药剂」和「火抗药剂」需要借助术式施法……我还做不到。”
魔法和法师的存在让这个世界的科技多出了许多可能，也无可避免地压缩了普通人进行科学研究的空间。
梅瑞狄斯不是李维，对于魔法的路径依赖，是连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理所当然。
凯文·达摩心中可惜，面上却是温言宽慰：
“法师的天赋觉醒并没有年龄限制，大器晚成的法师也是有的，梅瑞狄斯小姐大可不必灰心。”
“日后多加练习、特别是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未尝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虽然数量很少、反正我是没见过就是了。」
凯文·达摩心中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相比于尚且懵懂的梅瑞狄斯，瑞贝卡脸上的喜意则要浓厚得多——她当然听得出凯文·达摩的情绪转折和未尽之意。
李维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母女四人，将玛丽娜女士提供给自己的情报与几人的面容一一对应，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他当然知道梅瑞狄斯如此刻苦学习魔法相关知识的目的何为——不说全部，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像自己一家大费周折，也是存了一分安抚杜邦·汉尼的功利。
作为交换，汉尼家族的那几个旁支、姻亲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至于杜邦即将出嫁的大女儿、对军事颇感兴趣的二女儿，则因为容貌的缘故早早“出局”，得不到和少主母备选·梅瑞狄斯同等待遇的资源扶持。
都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可很多时候，“机会”本身是比“努力”更加残酷的筛选。
想到这里，李维的视线同样不可避免地多看了几眼母亲身边的塔利娅·琼斯。
这位曾经的少主母、哈弗茨的嫂嫂、李维的伯母，便是谢尔弗过去二十年面对“机会与选择”的代价之一。
贵族享受的权利由生到死，贵族承担的代价亦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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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心照不宣但宾主尽欢的交谈，时间也缓缓逼近了下午一点。
李维于是带着凯文·达摩主动开口告辞。
自有管家带着法师先生返回会场，李维则要转道去哈弗茨的会客书房，在诸位男爵面前扮演“哈弗茨的好大儿”、“荆棘领的好少君”的角色。
而在那之前，李维则要先返回自己的卧室，换一套着装。
事到如今，李维也已经强迫自己习惯了服饰作为贵族社交礼仪的一部分。
对李维来说，现在更值得他警惕的、是这种贵族的权力对他潜移默化的腐蚀……
安娜还在北返的大部队里——李维打算忙完这几天去接她回来——李维的居所里却也多出了几个意料之外的新鲜面孔。
望着这些个含羞带怯的娇俏女仆，李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冲这些身不由己的侍女发作，而是面色平静地吩咐道：
“去请布丽安娜大嬷嬷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