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做好白马营战士的思想工作,二是对抗白马营的法师敌人。」
——《对白马营指导员制度的若干意见》,李维·谢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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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市政厅,随着行刑终止的铃声响起,广场上多出了七八个鲜血淋漓的身影。
鞭刑可轻可重,这有心刁难的二十鞭子,自然是朝死里打的。
行刑刚过半时,便有不少难民支撑不住、嚷嚷着“不告了、不告了”。
市政厅倒也“依法办事”,将这些服软的难民丢垃圾似地丢了出去,便宣告“正式结案”。
更有人被打得当场失禁、屎尿横流……
种种丑态,不一而足。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不忍地偏过头去,也有人兴奋得目不转睛。
肖华·威廉姆斯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几个撑到最后的“硬骨头”,轻佻的语气中透露着嘲讽:
“现在,说一说你们的诉求吧。”
肖华说话间,已经有三个“刁民”昏迷了过去、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剩下几人眼看着同伴的惨状,感受着身上彻骨的疼痛,一时间竟也不敢出声。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黎明前的黑暗,也最是浓重,叫人心生绝望、功亏一篑。
唯有一人,颤颤巍巍地掏出怀里的诉告文书——天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诉告文书”这东西的,就连台阶上的肖华都有些惊讶地眯起了眼——膝行着向前爬去。
红色的鲜血沿着他爬行的轨迹,滴滴落在纯白的大理石地砖上,一直延伸到了肖华脚边的台阶下。
肖华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刁民”的脸——和所有的农夫一样粗糙、灰暗又过分瘦削的、满是皱纹的脸。
“小民状告,”这“刁民”奋力托举手中的诉告文书,声声泣血,“琉昕·勒沃尔爵士拐卖小民的妻女,挖去她们的心肝……尸体、尸体就埋在教堂。”
宫廷宠臣肖华·威廉姆斯草菅人命,但绝对是个“合格的官僚”,当即嗅到了当中的危机,上前一步,将这“刁民”手中的文书拍落在地,跺脚怒喝:
“大胆!是谁指使你污蔑教会的?!”
“来人!再给我抽他二十鞭子!”
一声叹息就在此时从肖华的身后传来。
年轻的书记官自围观的人群中走出,越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书,掸去其上的灰尘,迎着肖华震怒又惊疑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大人,依照先王陛下颁布的法令,以及过往的判罚实例,二十鞭刑已经是教化平民的上限。”
“也就是说,在进入正式诉讼流程前,”书记官仰头看了一眼楼上的办公室——不出意料地话,琉昕·勒沃尔此刻就在那里观望——讥讽地扯开嘴角,“您无权再追加刑罚。”
“好,好,好。”
肖华面色铁青,连道三声好,却也不急着发作,脑海中拼命回忆着这个年轻面孔的背景、来历。
“我记得,你是圣心教堂引荐来的见习法官?”
肖华看向书记官的目光阴恻恻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正是如此。”
年轻的书记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洒脱。
作为一名在圣心教堂长大的孤儿,虽然年轻的书记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老师兼再生父母、詹姆主教一反常态……
但他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
书记官一手扶起地上的中年男人,一手高高举起他的诉状,掷地有声:
“这个案子,我巴尔多鲁接了!”
三年预科,七年教会法学学位攻读,巴尔多鲁这十年的苦耕不缀,就是为了今日。
正如巴尔多鲁老师、詹姆主教当初所期望的、所教导的那样,这日瓦丁,总要有那么一两个法官,为此地生活的几十万农夫发声!
“铛~”
市政厅的警世钟被敲响,审判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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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声闷雷自勒沃尔庄园的入口处炸响,仿若天罚。
分散在四处警戒的庄园护卫们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巨大的烟柱自入口处升腾而起。
紧接着便是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庄园。
“有人入侵?!”
这些由勒沃尔商会重金豢养的护卫们也不是什么混吃等死的货色,片刻的骚乱过后立即恢复了部分秩序。
“你们几个快去通知老爷和少爷。”
“你们留在这里看守。”
“剩下的,随我去入口处支援黑森林佣兵团。”
……
破风声裹挟着蝗群般密密麻麻的黑影,直奔正在发号施令的护卫头领而来。
那护卫头领倒也机警,双手一拉,拽住左右两个尚且不明就里的倒霉蛋,护在了身前。
“噗嗤、噗嗤”的弩矢入肉声几乎是下一秒便在头领的耳边雨点般的炸响。
那两个替死鬼转瞬之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透过“人肉盾牌”的缝隙,头领清晰地瞧见了一群身着红黑色统一制服的汉子,正在飞速向自己等人逼近。
头领心中既惊且怒——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携带威力如此强劲的军弩?又是怎么掌握自己一行的行踪的?谁是内鬼?
头领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隐隐拉开距离的众多下属——他之前拉人替死的举动无疑大大败坏了人心——此刻也顾不得庄园四面八方传来的骚乱,高声鼓劲或者说威胁道:
“弟兄们,别忘了咱们在庄园里享过的福。”
“要是这里的事泄露出去,被绞死那都是便宜咱们了!”
此话一出,众护卫的脸色当即浮现出几分不自然,但更多地则是想要杀人灭口的狠厉。
头领接着鼓劲:
“听我说,老爷和少爷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只要守住这一时半会儿,大家都有得挣!”
至于黑森林佣兵团那边,头领眼下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那沉默得令人心悸的红黑色浪潮,已然在望!
……
而在勒沃尔庄园的入口处,负责正面强攻、吸引火力的五个小队已经穿过爱勒尔炸开的院墙口子,穿插进了庄园主体建筑群的腹心。
剑盾在前,弩手居中,侧翼枪兵环绕……
每一个小队便是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杀人机器,剑影弩响之间,血花绽放,便有佣兵怪叫着倒下。
爱勒尔手中的长枪一戳一拔,随着小队行进的步点,将地上的敌人一一补刀。
就像是平常训练时扎草人那样稀松平常。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些佣兵比沉默无言的稻草人,实在是吵闹得厉害。
就好像这些含混不清的嘶吼能给佣兵的招式带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加持一样。
相比之下,手持长柄骨朵、在阵前游走的队长那简短有力的呼喝与命令,总能得到37小队全体第一时间的反馈。
爱勒尔心中酣畅之余,也难免有一丝胆寒——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割同类的生命——比杀鸡还要容易一些。
尽管在战前的动员会上,爱勒尔就知道了黑森林佣兵团的劣迹斑斑、死不足惜。
但真正看到自己的同族垂死挣扎的种种丑态,那种冲击力依旧震撼了爱勒尔的心灵。
这时候爱勒尔才隐约有些理解,李维少君临行前的那番宽慰。
当然,无论如何,在战场上走神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爱勒尔只觉得右脚一滑,像是踩到了松软的狗屎,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外倒去。
在爱勒尔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耳边便传来了指导员的一声暴喝:
“法师!”
紧接着爱勒尔便感觉到一股巨力将自己推了出去——想来是身边的指导员干的。
在摔个狗啃泥之前,爱勒尔只见指导员大吼一声向前扑去;疾风掀开他的衣袍,露出了腰间的……经书?
锋利的书角还泛着金属的寒光。
「经书?铁做的经书?」
爱勒尔只知道指导员是荆棘领本地人,却不知道他还是个牧师?
毕竟指导员好像从来没有表露过这一点,他甚至都没说过“艾拉庇佑着你”这样的祝福。
一阵白得刺目的亮光紧接着从指导员腰间的金属经书上亮起,爱勒尔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随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爱勒尔重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先前脚滑的地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堆石制的尖刺。
爱勒尔知道这种法术——白马营的法师专项对抗训练课上,讲师介绍过这种【化石为泥】的正反应用。
要不是指导员那一推,爱勒尔的身上此刻怕是要多出几个碗口大的窟窿、外加脚踝断裂了。
「对了,指导员!」
爱勒尔猛地抬头看去,眼前的一幕顿时惊得他嘴皮子一抽。
只见平日里温声细语的老妈子、不对、是指导员正挥舞着一柄大锤,对着对面的某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一锤接一锤……
像极了休沐时在工地上打桩的模样。
那“可怜”的老妪横摆手中流光溢彩的长柄法杖,勉力抵挡着指导员的攻击,手中的法杖偶有光彩乍现,也很快就被指导员腰间那一闪一闪的金属经书给“熄灭”了下去。
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泡。
爱勒尔尚不能理解这神奇的景象,但队长简短有力的呼喝声立刻将他拉回了现实:
“换弩!”
爱勒尔手脚并用,一把抓住指导员先前丢在地上的军弩,换上那特制的银黑色弩矢,上弦,抬臂,瞄准。
就像他的同袍们正在做的事一样。
“齐射!”
指导员一声令下,爱勒尔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纠缠不清的指导员\/老妪所在的方位扣下了手中的悬刀。
……
法师的出现意味着白马营第37小队很有可能扎进了勒沃尔庄园的紧要所在。
爱勒尔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捡起作为战利品的法杖——质地很像是金属,却比一般的木头还要轻——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扫射。
在37小队,“猎犬”是爱勒尔当下最主要的职责。
“出来!”
爱勒尔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手中的法杖直直地指向走廊里的某座壁炉——勒沃尔庄园无疑是豪华的。
队长的反应还是那么的迅速,接过指导员手中的大锤,对着壁炉就是抡圆了臂膀的一敲!
……
“饶命!几位大人饶命!”
“我只是个锅炉工!”
自称是个“锅炉工”的中年男人很快就被37小队从壁炉里揪了出来。
只是中年男人那一身上好的行头让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不说实话是吧。”
指导员冷笑一声,挑起老妪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吓唬道:
“那你就跟她天堂作伴去吧。”
“别别别,大人饶命,”中年男人头如捣蒜,“小的是勒沃尔庄园的小管家之一、之一。”
“负责厨房采买、采买工作。”
被格林·勒沃尔特意遣返负责清场工作的心腹管家试图避重就轻,结果自然是被指导员一刀划在了大腿上,当即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
“小的都说了、小的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