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防了、换防了。”
“两位请去洗漱一番、把自己弄得体面点。”
“安东尼奥王子殿下想要见见两位。”
传令官打量着面前的阿德里安和卡里乌斯,眼底闪过几分嫉妒,下巴微抬。
两个粗鄙的平民而已,如今却抢走了骑士团一众生下来就是贵族的年轻人的风头。
也包括传令官自己。
阿德里安和卡里乌斯倒也习惯了这些贵族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将一应手续交接完毕,闷不吭声地走向公共澡池。
作为维基亚的门面,皇家骑士团的营房设施自然也是最奢侈的。
二十四小时免费提供的热水汤浴,只不过是当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
“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
去往澡池的路上,阿德里安察觉到了好友的异样。
卡里乌斯知道阿德里安向来感知敏锐,也不敢否认,目光看向先前两人巡逻的区域,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这不是之前瞎闯了一段路嘛,我一向胆子小。”
阿德里安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卡里乌斯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狡黠:
“没事,巡逻日志都写了的,那个传令官自己看都不看就签字了,怪谁?”
“大不了等下我们看情况跟那位三王子殿下再提一嘴就是了。”
“反正又不是闯了那几个禁地。”
到底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阿德里安岂会是一点心眼都不长的痴愚?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啊。」
卡里乌斯心中苦笑,要是再没有苗头,他可能就得铤而走险去那几个禁地闯一闯了。
那位老公爵大人活他全家的恩德,卡里乌斯唯有以死相报。
但倘若能够活下去,卡里乌斯当然不会拒绝。
……
从浴室里出来,浑身赤裸的卡里乌斯顾不上穿衣服,第一时间冲向了自己的首饰盒。
一株还带着露水的、翠绿的四叶草闯入卡里乌斯的视野,就静静地躺在他的婚戒旁。
「四叶草果然是幸运的象征。」
卡里乌斯只觉得浑身舒坦极了,忍不住轻哼了起来。
“瞧把你给美的,结个婚跟吃了春药似的。”
身后的阿德里安看着卡里乌斯对着婚戒傻乐的作态,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对了,”阿德里安套上母亲为自己织的羊毛衫,颇感兴趣地追问起卡里乌斯,“你先前说的、要和诺德停战的事,给我详细说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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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堡的圆型会议大厅。
当首相奥斯卡谈及“维基亚与诺德的合作前景”时,嘘声和捶桌子的噪音当即从西南代表所在的座席传了出来。
奥斯卡毕竟是个老头子了,中气不足的嗓音很快就被“西南土著”喝倒彩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直到国王陛下浑浊的目光看来,西南代表的鼓噪声才平息了下去。
格罗亚的视线扫过面无表情的蓬托斯、扫过满面笑意的班萨、扫过四处张望、一脸事不关己的李维……
天鹅堡跟托雷斯家族私下里的谈判未竟全功。
或者说格罗亚的心理价位没能打动蓬托斯。
格罗亚想过托雷斯家族的诸多困境,并给出了对应的妥协方案——甚至包括西南和矮人的贸易。
但很明显,北境的利益交换比国王陛下的更打动那位西南边伯。
这让格罗亚尤为不解。
维基亚离海最远的家族,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维基亚离海最近的边伯?
这种思维和利益的盲区以及由此带来的不受自己掌控的恐慌感,是身为王国至尊的格罗亚难以忍受的。
一股热流已经在国王陛下衰朽的鼻腔里蠢蠢欲动。
“歇会十五分钟。”
明面上的举手表决看样子是不可能超过三分之二的多数了,格罗亚当即使用了自己的特权:
“准备不记名投票!”
国王陛下当然是有权直接发起不记名投票的;有异议的领主也可以当场提出决斗申请。
但这其中的压力不亚于当着哈弗茨的面、举手通过制裁荆棘领的决议。
格罗亚用他尚存的威严扫视全场,而蓬托斯显然没有闹到不死不休的打算。
毕竟刚刚举手表决通过的商贸协定,也有天鹅堡与西南利益交换的一部分。
“代表退场!歇会十五分钟!准备不记名投票!”
会场的侍者高声复述着国王陛下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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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白堡的外围,此刻同样是人声鼎沸、谩骂不休。
来自各个庄园、行会的信使乃至于邻国的情报贩子们齐聚此地,像是找着了花蜜的蜜蜂。
“退后!退后!”
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勉力维持着秩序。
贵族全体军事会议出炉的政策导向本就是向全体(贵族)公开的。
因此大人物们并不阻止、反而默许这种“实时播报”的行为。
至于谁能得到真正的第一手消息,那就大家各显神通了。
越是竞争得来的战利品,越容易让“贱皮子贵族”珍惜不是?
于是每当有通风报信的人从天鹅堡里现身,必然会引起外围众人的互相推搡和怒斥。
有幸挤到前排的人顾不上自己的衣冠不整,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着来人的样貌,口中大声呼唤着:
“是xx庄园\/商会的人吗?”
而成功接头的幸运儿们,几乎是劈手夺过信使手中的纸条,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将自己护成一团,挤出人群,找到某处僻静的所在,这才敢将纸条塞进信筒里,放飞自己的信鸽……
偶尔也会有一些飞禽自白堡里冲天而起,直奔城外的郊野而去。
那是属于真正的大贵族们的信使——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直接在白堡和天鹅堡里建立独属于自己家族的联络点。
现场这些苦逼的中小贵族的信使们,仰头张望着空中飞过的白头鹰,不由得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
而等到他们低头去摸自己的口袋时,更多悲伤的泪水当即涌了出来。
“我钱包呢?!”
“哪个畜生王八蛋偷了我的钱包?!我要吊死你!吊死你!”
“坏了!我的钱包也没了!”
……
年年都有人提醒,但年年都有人中招。
今天同样是扒手们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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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鹰在林克庄园盘旋着落地。
驯鹰倌扯下信筒,飞奔去寻正在书房里办公的安娜……
半个小时后,经过精心措辞的正式文书便送进了镜厅里。
来自大小三十三个家族的少年淑女们齐聚此地,借着贵族全体军事会议召开的热度,高声谈论着自己对于时局的见解。
十二月的镜厅沙龙,主题正是“未来几年的维基亚”。
席拉·谢尔弗作为沙龙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儿薇薇安一起,像模像样地充当起了辩论的主持和裁判。
薇薇安自侍女的手中接过文书,低头扫了几眼,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
而这一系列传递信息的动作,自然也瞒不过现场众人的耳目。
大家也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止住话头,看向薇薇安。
“列位,”薇薇安也不卖关子,扬起手中的文书,轻声笑道,“一个好消息。”
“七加二贸易框架协议已经由大会全体表决通过,举手通过率超过90%!”
“陛下已经在文书上签字盖章,协议将于明年一月一日起,正式生效!”
“我提前在这里恭贺诸位以及诸位背后的家族,来年金币滚滚、财源广进!”
薇薇安柔和的声线在镜厅精心设计过的回音壁上回荡,紧接着便是一众年轻男女的欢呼雀跃。
今天愿意来林克庄园作客、从谢尔弗家族的渠道获取大会最新资讯的家族,自然都是商税贸易的受益者、支持者;又或者根本就是北境贵族的旁支。
这些年轻人来之前,更是被自家的父母长辈不约而同地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首先确定这件事关家族生计的头等大事。
如今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明年的零花钱眼看就要涨上一笔,如何不让这些年轻人喜不自胜。
“举杯。”
薇薇安托起手中的红酒,环顾全场:
“敬我们的友谊!”
“敬友谊!”
众人纷纷举杯。
……
侍者们穿梭在人群中,为这些急于报信的少爷小姐们送上纸笔与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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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一幕也发生在了波特家族的庄园。
“少女秘法会”的大小姐们同往年一样,齐聚在瑟琳娜的庭院里,分享着第一手的消息。
不过比起更加务实的林克庄园的嘉宾们,秘法会这群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们更关注第二条消息。
“索菲娅她不会真的要被送去萨哥斯吧?”
“不好说,得看不记名投票的结果。”
“诺福克叔叔他怎么说?”
“这种事我怎么敢问?倒是你,塔西娅,埃里克叔叔最宠你了,你没问问?”
“呵,你们两个拌嘴别带上我。”
……
在天鹅堡,索菲娅公主居住的亭苑里,瓷器碎裂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侍女们跪倒在地,准备承受公主大人的怒火……
在日瓦丁法师协会,犒劳法师们的欢宴随着好消息的传来达到了高潮……
在萨伏伊家族的居所,卡尔·萨伏伊死死盯着与自家相关的贸易额度,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德林家族的庄园里,前来作客的欧根·萨伏伊正在考察德维尔·德林亲手施种的那些卖相颇佳的西蓝花……
在波士顿庄园,约书亚等来了自己想要的那一组坐标、以及物归原主的单筒望远镜……
在日瓦丁的城外,一瘸一拐的难民伊蒂丝终于见着了高耸入云的首都城墙。
这里确实像流言中说的那样、空气中都弥漫着面包和葡萄酒的香味。
只是她的身边没了原本的两个女儿;丈夫也没能如约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伊蒂丝念叨着丈夫的名字,栽倒在多瑙河边,永远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