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荣 作品

第172章 接受现实

年关马上就要到了,看着村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时候过年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浮现。

可如今,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半身不遂无法行动。

记得小时候过年,母亲总是念叨:“穷年不能穷节。”

母亲是个特别讲究的人,在我和弟弟妹妹眼里,她还有点穷大方。

哪怕平日里的日子过得再窘迫,过年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抠抠索索的。

至少一吊猪肉和几节莲菜是肯定要买的。

有一年,父亲提议买猪沟尖,理由是瘦肉多点,孩子们喜欢吃。

母亲却恰恰相反,她瞄准那膘层厚的,几乎全是白花花的大肥肉。

说道:“这大肥肉煮熟后咱们孩子不偷吃,正好能待客用。”

最后,父亲不得不服从母亲,从集市上拎回一吊四斤多的大肥肉。

腊月二十八晚上,趁着我们姊妹仨熟睡,母亲在土炉上蹲上铁锅,开始煮白水猪肉。

煮到八成熟,放凉,然后让父亲用竹篮吊了起来。

煮肉汤放置在盆子里备用,每次炒菜就放那么一菜勺,香味大增。

至于菜嘛,买回家搓洗干净,直接就扔在水瓮里了。

父亲胆子小,家里的杀生活基本都是母亲干。

母亲童年时在山上独自放过羊。

她说:“每次外出放羊时,背上布包里都裹着一把尖刀。因为放羊之地距离村子比较远,万一有小羊跌伤致死,我便就地解决,拿出尖刀卸下羊的四条腿背回家,其余的只能丢弃。”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着一群鸡。

每逢过年,母亲都要宰杀一只不听话的大公鸡。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母亲:“妈,为啥要杀那只公鸡呀?”

母亲笑着说:“这只公鸡太调皮,留着过年招待亲戚正好。”

母亲逮鸡可有技巧了,别人逮鸡吓得鸡四处乱扑腾。

母亲不,她右手张着一个尿素袋子,左手抓把秕谷。

诱惑鸡一点点上前靠近,大约鸡头探进了袋子,母亲左手按住鸡屁股往里一援,鸡一声不吭就进去了。

母亲杀鸡是把好手,在石槽边按住鸡的脖颈,手起刀落。

滚水拔毛,那动作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一只成年公鸡,最多也不过三斤来肉,母亲却能把它做出三十斤的效果。

有一回,大姐忍不住惊叹:“妈,这鸡肉咋能变出这么多?”

母亲得意地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鸡肉剁成小块,裹上厚厚的面糊,放在油锅里煎炸,一只鸡竟虚虚蓬蓬炸出了一大瓷盆。

面香沁着肉香,那滋味,伸手从空气里抓一大把,闻闻都觉得幸福的不得了。

那时候没有大棚蔬菜,全是冬菜干菜。

白菜萝卜唱主角,加上在热炕上捂的黄绿豆芽,豆腐那会儿唱青衣。

肉菜是奢侈品,就是那一吊猪肉和那盆鸡块。

就这,待客时母亲竟然做出了十大盘:酸白菜肉片,虎皮豆腐,鸡块油豆腐,白萝卜蒜菜,大烩菜。

亲戚们吃得开心,边吃边夸:“这菜做得太好吃了!”

母亲笑着回道:“好吃就多吃点!”

母亲真是十八般武艺用尽,摆了满满一大桌,亲戚们吃得嘴角流油。

身心舒畅,无不啧啧称赞母亲的手艺,母亲的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就为了亲戚们的一句赞美,母亲真是倾家所有。

只可怜了我们兄妹仨,亲戚吃肉,我们连肉汤都没喝着,净吃剩下的酸白菜了。

小时候,岁月很慢,人心实诚,一家亲戚能走上一天。

早饭是精心准备的馄饨臊子面,外配六个凉菜,中午大多是凉热八个菜。

那时候,几乎每家都是拿出满腔热情,倾尽所有,举全家之力去待客。

我抱怨着说:“妈,咱们都没吃上啥好的。”

母亲摸摸我的头说:“等亲戚们走了,剩下的都是咱们的。”

不像现在,年轻人基本都是敷衍了事,耐不得心烦了。

手里拎着几个礼品盒,匆匆来,匆匆走。

甭说吃饭了,就是寒暄几句,都觉得是耽误了时间。

小时候最热闹的几乎每家都要蒸四到五锅馍。

那锅,不是一般的铁锅,是大海锅。

上面至少要叠放五到六个大铁篦子,中间用大草圈隔着。

每个大铁篦子中间用三个高低一般的馍橛支撑着,馍橛是用桐木棍锯的小木段。

除了锅底的篦子稍微小点,上面的几个是一般大的,一个篦子能摆放三圈馍,将近30个,一锅能蒸一百多个。

四锅馍,第一锅是大馍,就是专供走亲戚用的。

那时候平辈们之间来往多是大馍,只有去看长辈时才去供销社买包点心或是一瓶水果罐头。

第二锅和第三锅是小圆馍,就是家里平常吃的及待客用的,一般能吃到正月十五。

第四锅馍是各种形状的小花馍,专门给亲戚回礼用的。

家里人口多的,一般都是三锅小圆馍。

一天出四锅馍,最辛苦的是揉面。

况且过年的馍和平日里不同,为了让馍成型好,出门拿出去有面子。

母亲把面活得比平日里硬很多。

大馍是面子工程,母亲要求揉到四遍以上。

偌大的一块面团,砖头块一般坚硬,母亲用刀切成三份。

那时候家里厨房根本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外面数九寒天,北风嘶吼,厨房里面,却汗流如雨。

一锅接一锅,要连蒸四锅。

蒸的日头滚下了山,蒸的月亮轮上了岗。

蒸的烟筒着了火,蒸的炕席冒了烟,蒸的风箱散了架。

热馍出锅了,小山一样摆放在席子上,一个个白白胖胖,正咧嘴傻笑,真想狠狠咬它们一口。

母亲吩咐我拿上小碟子,用火柴棒沾上胭脂红,给每个馍尖点上眉心。

点了眉心的白馒头,像是唐代画卷里姗姗走下来的仕女,体态丰腴。

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是千般娇爱,万般风情。我如醉如痴地看着她们。

内心的幸福指数噌噌噌往上窜,觉得所有的辛苦劳累都是值得的。

如今过年,物质丰盈,父亲却不在了,母亲再也不能替我们在厨房里忙活了,什么都得自己来,可是我们都不会做,只能卖了。

好在只要口袋里有银子,几乎什么都唾手可得。

躺在沙发上,手指只需在手机上轻轻一点,所需所用都向你狂奔而来。

人是轻省了不少,但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