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宰相,因为李放而被处罚,这君臣俩算是够给李放面子了。
他也不好再绷着脸,语气缓和了几分,然后才说道:“吕公是长者,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日后还请谨言慎行吧。”
吕夷简感觉十分憋屈,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被李放教训,属实是没面子。
但谁让自己理亏呢?
无奈之下,他再次行礼道歉,随后告辞离去,径直找王允聊天去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赵祯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从未见过吕公这般模样,哪怕那日我抓住他与阎文应勾连之事,他也只是闭目认罪,还未露出此等窘迫之相。”
李放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冷道:“他自己说话不算数,自然该有这番下场。还好没把话说透,不然九郎非跟他拼命不可。”
真个改变了历史,李世民那父子几个把李治的操作一对,李治是绝无可能平稳落地了。
那就只有托庇李放这一条路可走。
到那个时候,走投无路的李治能干出啥事来,谁都说不好。
想到李治去找吕夷简算账的样子,赵祯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他不由得摇头道:“拳怕少壮,吕公可不是他的对手。”
二人一边摆弄着烧烤,一边闲聊,倒是十分惬意。
然而,他们俩挺惬意,李承乾兄弟可没那么舒服了。
李承乾咬牙切齿,表情扭曲,眼中满是愤恨:“稚奴,你今日可见那恶贼嚣张之势?将来他若得势,岂有你我兄弟的活路?只怕死后亦是不得安宁!”
这也就是李泰不在他面前,不然看他那样子,真个就要动手了。
李治顺着他的口风,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瑟缩着回道:“若非如此,小弟也不敢与兄长共谋大事。不知,不知兄长谋划得怎么样了?今日若让四兄得势,恐怕,恐怕阿耶真个要改立太子了。”
李治最后四个字一出,越发刺激了李承乾。
他单手握拳,狠狠锤在案几上,怒道:“那恶贼!他既不讲兄弟情谊,我又何必玩什么兄友弟恭!他尽管弄权便是,将来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兄长有何良策?”李治试探性地问道。
李承乾沉默了下来,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回答。
本来这种事,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告诉外人的。
没错,在李承乾看来,李治就是外人!
可没办法,他还有求于李治,需要李治在李放面前为自己牵线搭桥。
而且,今次穿越下来,对于李治说的话,他已经开始相信了,尤其是自己政变失败的结局。
甭管李承乾对李世民有多大的不满,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着对父亲的崇敬。
这是自小长大形成的天性,随着李承乾的长大,这种天性虽然被理智压制,但依旧在影响着他。
开始谋划造反之初,他就多次设想过,自己造反失败,李世民震怒的情形。
李治的话,不过是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给落实了罢了。
毕竟,他要造的,可是李世民的反啊。
李承乾抬眼看了看李治,最终还是松了口:“稚奴可知贺兰楚石?”
李治故作回忆之状,有些迷惑地问道:“贺兰楚石?此人是谁?”
按照历史记载来说,贺兰楚石虽是侯君集的女婿,也是他将侯君集引荐到东宫的。
但其实贺兰楚石本人并不是太子一党。
相反,李承乾谋反之事败露后,贺兰楚石还曾出首告发,坐实了侯君集的罪过。
因此,按照李治糊弄李承乾的历史来说,此人不应出现在历史之中。
而在现实中,李治一个深宫皇子,今年年初刚被李世民允许参政,更不可能去结交东宫班底。
所以,不管从哪里论,李治都不应该认识贺兰楚石。
李承乾凝视着李治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异样,见他好似真的不知,于是才开口解释。
“此人乃是我朝名将陈国公侯君集之婿,我想借此人之手,拉拢陈国公为我所用,稚奴以为如何?”
李治心下一紧,暗道:“果然!太子还是想到了他!”
在李承乾的政变小团伙里,最有威胁的人,除了他这个太子,其次就是侯君集了。
而事情败露后,让李世民极为痛心的也有侯君集一份,甚至李世民都不想治他的死罪。
奈何朝野非议不断,李世民这才无奈将其处死。
但李世民还是对侯君集手下留情了,只杀了他,而将侯君集的妻子儿子流放,保住了侯君集的后人。
谋反大罪,就算不诛九族,全家也是没有道理得以保全的。
由此可见,李世民爱将之意。
李治赶忙出言劝阻:“兄长怎会想到此人?这位已是位极人臣,他怎么可能答应与兄长一同共谋大事?”
侯君集如今受封陈国公,又加吏部尚书,官职爵位均是极高,按照常理来说,他肯定不可能谋反的。
“那是往常,如今可不一样了。”李承乾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前年阿耶命其攻灭高昌国,其人一战而下,灭其国,虏其酋首而还,立下灭国大功。”
“可虽立此大功,回朝之后阿耶却将其下狱逮捕,罪名是攻灭高昌时放纵士卒劫掠。”
说到这里,李承乾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大唐将士战无不胜,远征千里前去西域灭国,不给士卒们点好处怎么行?
李世民以为不妥,李承乾却觉得父亲这是大惊小怪。
“堂堂名将,受此屈辱,自然是心有不甘。我听闻他时常口出怨怼之言,只是因为他权位甚重,这才无人报与阿耶。若我善加拉拢,其人岂能不为我所用?”
说罢,李承乾很是得意。
看他那样子,李治心中暗道:“看来历史上,这二人便是如此勾连在一起的。”
但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他们再联手了。
李承乾已经知晓历史,日后行事肯定越发小心,再加上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万一他成事了呢?
李治不就弄巧成拙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侯君集能一步步走入贞观一朝的权力中心,除了他本人能征善战外,最大的功劳就是他也参与了玄武门之变。
人家是有政变经验的老手。
历史上他们只是还没出手就被牵连了,若是阴谋没有暴露,说不定真能搅动风云呢。
“侯君集......”
李治故作忧虑,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稚奴觉得不妥?”李承乾果然向他发问。
李治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若依兄长所言,以此人的地位,在历史上也该书上几笔,可弟在史书上却未见此人姓名,恐怕其中另有蹊跷。若拉拢不成,反倒向其泄密,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接着,李治又劝道:“兄长须知,此人可跟随阿耶多年,自玄武门起便是阿耶心腹干将,行事还需谨慎啊!”
总之,李治就是想劝李承乾打消这个想法。
谁成想,李承乾的反应却出乎了李治预料。
“你所说的,正是我担心的啊!”李承乾叹息一声,满脸的忧虑。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治,眼中带着几分恳切:“故而,我想去向李先生求教,亲眼看看侯君集此人在史书上结局如何,再做判断。我与那位先生相交不多,还要稚奴从中说合。”
兜了一圈,李承乾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要的就是亲眼看一看史书原文。
总是李放他们转述,李承乾心里没底。
对李治他目前是放心了不少,但造亲爹的反,而且历史上还失败了,李承乾不可能不担心。
此举,一是为了验证李治他们说的话对不对,再一个就是取长补短,通过历史来查漏补缺。
李承乾直勾勾地看着弟弟,想看看李治是什么反应。
李治这边当然明白自己大哥打的什么算盘,他肯定不能拒绝,拒绝了那就代表自己心里有鬼。
之前说的那些话,肯定也就骗不过李承乾了。
他迅速镇定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嗨!兄长就是想看看史书啊,此事容易!”
说着,李治站起身来,便要领着李承乾去找李放。
“但愿阿兄已有预案。”李治心中一阵紧张。
最近他来现代都来得少了,也不知道李放有没有准备。
李放这边,正在和赵祯闲聊,李承乾兄弟二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先生。”李承乾主动行礼打招呼。
李放抬起头,见是李承乾,便热情地招呼道:“太子不必多礼,来坐!来坐!别拘束,大家交个朋友嘛。”
看在李治的面上,还有可怜李承乾的遭遇,这回,李放倒是给了李承乾一个好脸色。
“多谢先生。”
李承乾坐下后,李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先生!我兄长想要求史书一观,不知可否?”
躲开李承乾的视线,李治不住地给李放使眼色。
“看史书啊......”李放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手中的肉串还在炭火上翻转,“太子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吗?你的造反大业筹备得没底了?”
“呵!”李承乾苦笑一声,拱手行礼,“让二位见笑了,非是在下悖逆不道,实在是局势所逼,我才不得不行玄武门旧事,一切都是天意啊!”
他父亲是天子,因为李世民对儿子的态度导致了这一切,又如何不能称之为天意呢?
李承乾很是感慨,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悖逆的念头呢?
赵祯放下手中的肉串,也颇为唏嘘:“太宗陛下万物皆明,就是这一点上,不知为何却看不透?”
说着,赵祯转向李承乾问道:“我记得史书曾言,多位大臣都曾上书为太子鸣不平,太宗陛下却都置之不理,此言可否为真?”
关于李世民偏宠李泰的事,其实很多大臣都看不惯。
有些人也并非是单纯的太子一党,只是出于国本考虑而已。
褚遂良就曾给李世民上书,矛头直指魏王李泰:“今魏王料物,岁过万段,若与太子同,非所谓辨嫡庶也。”
《新唐书·岑文本传》也曾记载,岑文本同样十分反对李世民的举动。
原文是这么说的:魏王宠冠诸王,盛修第宅,以骄奢闻。文本以为非礼,上疏极谏。
史书用词是很讲究的,一个“极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贞观名相,出身低微的马周也曾上书隐晦提醒李世民,要注意平衡皇子之间的待遇。
《旧唐书·马周传》记载:“汉、晋以来,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立定分,以至于灭亡……伏愿陛下豫为节制,以义制恩。”
提醒李世民要注意节制自己,提前确定好皇子的名分,免得国家生乱。
而对于以上谏言,李世民都只有一个态度:虚心接受,但绝对不改!
对褚遂良,李世民的反应是:太宗纳其言,特赐帛三百匹。
然后魏王的待遇依旧,没有分毫削减。
对岑文本,李世民也是几乎相同的反应:帝虽不罪泰,然为之稍损其礼。
除了稍微削减了些李泰的礼仪规格,还是没有任何改正的意思。
至于马周也是一样:太宗称善久之,赐物百段。
几位重臣的轮番上谏,却并未对李泰的势力起到任何削弱的作用。
只能说,这个时候的李世民,确实有些刚愎自用的苗头了。
因此,听到赵祯的疑问,回忆起过去,李承乾的表情有些扭曲。
他情绪低落地回道:“阿耶皆称赞他们忠直敢言,并让我多向他们请教,可对青雀的偏爱却始终不移,我......”
“也是苦了太子了。”赵祯心善,恻隐之心顿起,忍不住出言安慰。
李承乾见势直接站起,拱手相请:“所以!我为谋逆大事,只是为求自保。我是大唐太子,本就该我继位,还请诸位助我!”
李放冷眼看着李承乾的表演,有刚刚李治的眼神提醒,李放知道,李承乾之后肯定还有麻烦事。
他淡淡地说道:“太子不必如此多礼,我等没告诉太宗陛下你的谋划,就是心向太子了,你有什么要求就请直说吧。”
李承乾平复了下心情,然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果然。”李放心中一紧,“确实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