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沉默的毕自严,朱由校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讲的这些话,毕自严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
这太过惊世骇俗了。
按着朱由校所想,随着五都的逐步更迭迁移,大明本土的疆域范畴,也将会跟着而不断增扩。
朱由校当然知道这是有极限的,而当五都到了不能动的地步,那么大明要做的就是保持了,在这一过程中大明或许会出现各种问题,但是这个本土与海外的体系,被更多的人所认可,朱由校的目的就达到了。
全新定义的大一统也就融入到这片土地之上。
即便有朝一日大明真不行了,但出现的新王朝,必须继承大明的一切,否则就不能被称之为大一统中枢集权王朝。
这寥寥数字的含金量,唯有皇帝才最为清楚。
“陛下想过没有,牵扯到地方的改制,一旦在朝传播开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毕自严开口道。
“这件事,即便是臣在初听时都觉得惊世骇俗,而在今下的大明,这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认可……”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传开?”
朱由校笑笑,看向毕自严道:“为什么就不能一点点的去做?朕对卿家是有足够的耐心的,五年做不成,那就十年!!”
“朕不觉得十年后的大明,还支撑不起这样的地方新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朕就要反思下,这场由朕发起的改革,到底是对还是错了,卿家觉得呢?”
“……”
毕自严露出复杂之色。
透过天子所讲的这些,他听出不少弦外之意,这件事肯定是要有他来做的,只有这样,内阁才能变得不一样,而他一旦要做此事,那他势必会连任的,所以他将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待十年之久!!
尽管毕自严知道,在此前的内阁首辅中,有一些比他待的时间要长,可他们所拥有的权势,跟自己今后要拥有的权势,将完全是不一样的。
也是想到了这里,毕自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如此宏大的地方新制,到底要有怎样的中枢新制,才能确保中枢对地方的绝对掌控?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这对大明是祸,而非是福啊!!
这将代表着割据,这将代表着拥兵自重……
作为文官的毕自严,是绝不愿这种事在大明出现的,如果真的出现了,那不止天子要反思,改革到底是对是错了,就连他毕自严也要反思,他过去所付出的心血,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如果一切朝那样的趋势倾斜,那么现在所做的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
“陛下如果想定一京五都制,那么中枢必须要在五都派驻直属厅。”联想到这些的毕自严,开始在心里组织着语言,逐字逐句的对天子说道。
“而且牵扯到内政的种种,必须要囊括到内阁治下,只有这样,中枢才能确保对地方的掌控。”
“这正是朕所想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至今仍直属御前的诸总署,会在今后一载内陆续改隶到内阁,此前之所以不这样做,不是朕不信任内阁,而是时机不成熟所致。”
果然。
听到这话的毕自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过去这些年,先后特设的总署,所做的种种是具有深远影响的。
国税、榷关、海关、海警、水利、漕运……这一系列总署在中枢层面,在地方层面,不知改变了多少,而最让毕自严看重的,是这一系列总署的出现,使得中枢层面的收支都愈发清晰了,特别是税收方面,国库能够呈累年递增的趋势,上述提到的一些总署,是功不可没的。
“等到一应总署改隶到内阁后,卿家就要着手组建审计总署!”朱由校撩撩袍袖,伸手对毕自严说道。
“牵扯到税收层面,现阶段可以有一应有司负责应辖领域的征收,不过牵扯到开支方面的必须要清楚,审计总署的筹建,就是为了让每笔账都很清楚,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必须要清清楚楚,哪些是没有必要开支的,中枢及内阁也要做到有数才行。”
“在过去数载的反腐倡廉下,被都察、检察、反贪三院弹劾批捕处决的贪官污吏中,有近三成的存在,就是在这方面被查到的,朕得知这一消息时是触目惊心的,也就是说,我朝在过去数载,其实是存在着不少浪费的。”
“中枢收这些税上来不容易,可浪费铺张却太容易了,如果说这些不必要的开支,投入到军工、科研、造船等领域的话,卿可曾想过今下的大明,又将会是怎样的存在啊。”
“陛下说的没错。”
毕自严表情复杂道:“臣此前也发现这一情况,臣也曾着手去改变过,但是成效却是微乎其微的。”
对于审计总署的出现,毕自严非但没有奇怪的想法,相反却是很激动的,因为天子给他指明了一条路。
今后不管是中枢层面,亦或是地方层面,必须要通过审计总署的层层审计才行,这样能减少很多不必要开支。
但也恰恰是这样,审计总署的含权量是极高的。
毕自严甚至都已经在想审计总署的对应人选了,如果人选没有定好的话,那会给大明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甚至是不可逆的损害!!
“审计总署筹设后,就要在一到两年间,向地方派驻直属厅才行。”在毕自严思虑之际,朱由校继续道。
“牵扯到地方开支的审计是庞杂的,直接归属中枢审计总署是忙不过来的,而有了这些直属厅,就可以对分区的省进行对应审计。”
“而且从今后啊,内阁所辖的一应总署,必须要定一项规矩,想要到中枢担任对应总署的要职,必须要有在地方任职的经历,而且要必须过硬才行。”
对于大明官制的改革,朱由校是一直在紧抓的,过去的大明,不管是中枢,亦或是地方,在升迁方面是存有一定问题的,特别是让不熟悉某些领域的官员调去做主官,如盐茶、分巡、分守等领域,这给大明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按着朱由校所想,专业的人就该到专业的领域,去发挥出他们应有的能力来,这样才能更为全面的治理好大明。
现阶段的大明啊,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再按着过去那套去治理大明,根本就是行不通的了。
所以改革必须要进行。
可改革的号角一旦吹响了,那就没有停下来一说了,有些事几年就有一个变化,有些或许要更长一些,但在变化之下啊,又必须要与时俱进才行,所以在朱由校的眼里看来,祖制不可违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套制度或体系,是能够从一而终的,而一旦有群体前仆后继的拿着同一套话术去维护,甚至是拿命来维护,这就代表着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极为严重的既得利益。
“陛下,要是这样的话,待到一京五都制明确推行下来,以内阁所辖一应有司,是否能在对应的五都,派驻相应的直属厅?”
毕自严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心中所想讲出,“而在五都之下的中枢直辖府,可有针对性的派驻一些中枢有司直属厅,同样的道理,跟中枢直辖府同级的承宣布政使司,亦可根据不同情况,而中枢则有针对性的派驻部分直属厅。”
“这样一来的话,中枢对于地方的掌控力度,会伴随着上述诸直属厅的派驻,而在无形中增强很多。”
“这些年来臣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何在我朝会存有不少积弊与毒瘤,归根到底是我朝在一些方面……”
听着毕自严所讲的这些,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其实他一直在等毕自严讲这些话,作为今后两届的内阁首辅,其必须要有超高的眼界与心胸,还要有足够的魄力与手段,这样才能把朱由校所想的大明,所谋的体系与国制,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一点点推出来。
当一京五都制正式问世施行,其实在朱由校的眼里,一个全新的大明就出现了,这是融合了很多的新大明,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跟重新打一遍江山没有任何区别,因为这必定会触碰到很多既得利益群体的核心利益,而在这一点点推动下,势必会有冲突与矛盾,届时肯定是要镇压与清洗的。
每至王朝更迭必会出现的群雄争霸,这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新旧之争,而伴随着这种争斗下,会有数不尽的财富、资源、人口等消亡掉,特别是科技领域,在新的王朝问鼎这片土地时,旧王朝无法挽回的种种,因为战争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而只要开国之君能够夯筑好根基,将国祚延续个一二百年,二三百年,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可在达到极限后,一切就又出现了轮回。
今下的大明,朱由校已经视为王朝更迭了,新旧之争已经在上演了,不过唯一不一样的,是内部的战争没有爆发,反倒是外部出现了不少战争,而在这一总体态势下,朱由校在有意识的向外转移人口,这样能缓解不少地方的压力,与此同时,朱由校也在跟诸多特权群体抢夺被藏匿的人口,这些群体必须要归中枢统治才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被称之为人,而不是特权群体安于享乐的生产资料。
同样是劳作,一种是一年到头没有盈余,相反还欠下不少账,甚至很多时候是饿肚子的活法,一种是忙碌一年有盈余,去新的地方能够分到土地,去诸领域产业能向上晋升,关键是这一年到头,一家老小还不用挨饿。
当着两种活法摆在世人面前,朱由校都不用去想,绝大多数的群体势必会选择后者,而非是前者的。
哪怕后者会很累,但至少活着是有奔头的,且改变就在无时无刻上演着。
朱由校对外发起战争,对内掀起改革,就是为了争取这种活法,朱由校要叫大明更多的子民,能够过上这种活法。
或许在这期间啊,会存在着一些不公平,甚至是冤屈,可这对于统治而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即便是朱由校,如今的含权量与威望,正在直追洪武、永乐两朝,可他也无法确保绝对的公平。
真要是这样论,那王大臣就不该在中枢出现。
毕竟跟更多的官员比起来,他们是十余载,甚至更久的寒窗苦读下,在通过了竞争压力极高的科举,才得以跻身仕途的。
在寻常人的眼里,跻身仕途了,也就逆天改命了。
可实际上对于跻身仕途的群体而言,他们踏上了一套竞争更为激烈,甚至还伴随着生死抉择的路,因为在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的群体,才能一步步爬到中枢来,而中枢最为耀眼的那些位置,又是在这极少数群体中角逐出来的,由此可见这竞争压力是何其残酷惨烈啊。
反观王大臣这边,他们无需参加科举考试,他们只要通过朱由校的考校与考验,他们就能沿着朱由校铺设的路一步步前行,直到成为在朝有话语权,有影响力的王大臣,而也是因为他们特殊的身份,使得中枢层面的高官群体,有不少是要对王大臣们保持好的态度的。
这还是看得见的地方。
至于说看不见的地方,那就更多了。
对于朱由校而言,哪怕是今后的他,威望与权势超过了洪武、永乐两朝,他能够确保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这对大明而言就是很奢侈的事情了,至少伴随着大明国力不断攀升的步伐,在大明治下的万千子民之中,将会有数不清的人,会因为这种趋势与国运,而实现逆天改命的阶级跨越,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如今有机会实现了,这是何其奢侈的事情啊。
为了确保这一切能够实现,朱由校必须要不断地去推他所谋划的种种,不然这一切就会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