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性税改政策,是毕自严在接管户部以来,从群辅到次辅,再到成为首辅,这期间推行的一系列税改,还有朱由校特设对应总署,以明确各类各式税目下,进行的以此整体性调改。
最初在毕自严这里,仅仅是有一些想法与念头,毕竟牵扯到的税目税类太多了,大明中枢能从过去被削弱,被掣肘的状态,搞到今下这种地步已实属不易了,国库收入累年递增就是最好的明证。
也恰是这样,亦能侧面反映出大明在过去啊,究竟有多少金银被截走,不知肥了多少群体的腰包!!
盐税、茶税、矿税、榷关税……
明明上述牵扯到的诸多产业,特别盐还是官办性质,在大明治下是不错的,甚至还有部分倾销到了大明本土之外,可问题是中枢在这些方面啊,每年征收上来的税却很少,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由校、毕自严这对君臣,在过去十余载下是保持较高默契的,这也使得有些事已然成为了过去。
不过这一切啊,从天启十一年开始就变了。
谁都没有想到过去集权那般厉害的天子,说放权居然就放了,如此让内阁的权柄与影响陡然向上!
只不过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恰恰是这样的一种变化,使得毕自严的一些想法,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西苑,玉熙宫。
“卿真的想好了?”
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臣,将茶盏递到毕自严跟前,眉宇间透着的心疼是不加掩饰的。
印象中的毕自严,背是挺直的,眼神是有神的,可是如今呢,毕自严的背有些佝偻,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态,还有花白的鬓角,让朱由校知道在过去一年,眼前这位大明首辅承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
六十三了啊。
也是想到这里,让朱由校想起毕自严的年纪,如果毕自严的身体没问题,其还要再连任一届,毕竟有很多事情,是需要毕自严来统筹与解决的,而等到毕自严到届致仕,那就七十了……
朱由校不敢想下去,对眼前这位老臣,他是有亏欠的,因为有太多的压力与担子,被自己放到了其肩膀上。
“禀陛下……”
“坐下聊,坐下聊。”
看着欲起身作揖的毕自严,朱由校忙伸手示意,“这里就我们君臣在,外朝的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
在毕自严面前,朱由校是没有戒备的。
如果连他信任与依赖的内阁首辅,这心底都存有私欲和算计的话,那朱由校真不知道眼前这摊子事,究竟要交给谁了。
“老臣想好了。”
毕自严没再坚持,微微低首对天子道:“自臣接管户部以来,针对于国朝在税务方面的改制进行了很多,这期间还有陛下对于部分税目的调整,特别是海关税、榷关税等税目税类的明确,使得中枢国库呈现累年递增的趋势。”
“而从陛下颁布旨意,将中枢一应总署先后转隶到内阁治下,臣就在想一件事,税到底要怎样从地方征收上来,以实现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件事如果不能解决好的话,那先前取得的种种成效,终将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掉。”
“卿说的没错。”
朱由校点头认可道:“谁都知道征税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实际的情况,却远比想的要复杂多了。”
“这期间啊,存在的状况太多了。”
“也恰恰是这样,才导致一些严峻的事态出现。”
“卿的那份奏疏,自呈递御前以来,朕是反复御览,每次御览下,朕都有新的感悟与想法。”
毕自严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向御前呈递的这份奏疏,牵扯到整体性税改这一块儿,是就先前一段时期的调改,是为后一时期征税提供一个稳定秩序,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大明国力的不断攀升,牵扯到税务这一块儿还是要改革的。
在不知不觉间,朱由校对大明最大的影响,已经在中枢,在地方显现出来了,那就是不会再循旧规旧例,更不会一味地追求祖制,这些已不会在政治层面出现,毕竟一个国朝只要在运转,在统御,就不会有一成不变的,那是需要在一个时期下,就要有符合该时期的特性才行。
不然早晚完蛋。
“整体性税改的关键,就在于将牵扯到征税方面的事宜,从地方上的某些群体,这其中包括缙绅、读书人、吏员等,给真正意义上的收回来。”
见毕自严不言,朱由校继续道:“朕这些年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真正意义上做成一些事儿,去脚踏实地的解决一些积弊与毒瘤,就必须要先将权力给集中起来,这个集权,不一定是要大范围的,这种跨度太大也太广了,贪多终究是嚼不烂的。”
“反倒是具体到某个对应领域,去步步为营的做这些,确实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成效,而一旦权力集中起来,在稳定了一段时期后,与之相对的群体习惯了,适应了,这才能重新进行分权。”
“陛下圣明。”
毕自严附和道。
这一步终究是要来了啊。
见毕自严如此,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生出感慨,毕自严要推动的整体性税改,就是彻底摒弃掉已经烂掉的粮长制度,这一制度在明初啊,的确起到了一定遏制与打压地方大户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吧,却渐渐的成为了地方大户盘剥底层的重要手段之一。
关键是他们还跟地方的官吏,特别是不起眼的吏勾结在一起,变着花样的去盘剥底层群体,这不止滋生出了多少冤屈与冤魂。
别的不说,单单是火耗这一块儿,由于万历朝的改制,使得大明不收粮布这些,而改收折色银,这底层的群体想要缴税,就必然会额外多掏出不少,关键是这部分额外讨的,朝廷有知晓的,有不知晓的,这不就是滋生腐败的土壤吗?
吏治崩坏就在于此。
现在毕自严是下定了决心,要通过整体性税改的方式,来将这部分给其铲除掉,以明确体系完整的各级税务体系,从中枢到地方,这是两级,而在地方,则具体细化为直隶府、省一级、府州一级、县一级,这个税务体系将对标中枢的对应有司,也就是说税务这一块儿,从内阁这边算起就独立出来了。
归中枢的归中枢。
在地方的在地方。
当初朱由校在看到这份奏疏时,最为直接的感受与想法,那无疑是一场大手术,此事真要能促成的话,这对大明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关键是这还不算完呢,税务这边牵扯到征税的以外,还牵扯到了稽查与监察,总而言之,毕自严要明确一套完整的体系,以确保税务这一块儿能在大明形成良性循环,或许在这过程中,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最终都是能得到对应解决的。
而等到解决不了的时候,也就到了针对这块儿的再一次整改了,对于那些,毕自严没有多想,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早就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但也恰是这样,他必须要将这个头给起好才行。
“卿应该想到整体性税改政策,一旦从内阁层面明确下来,开始逐级向下推行起来。”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毕自严说道。
“不管是中枢层面,亦或是地方层面,势必会掀起风波与震荡的,甚至严重的话,不少地方将出现抗税风波,以此来反制内阁推行的整体性税改。”
“臣想到了。”
毕自严如实道:“但也恰是因为想到了,臣才想在此时就推行。”
“是因为对外战争?”
朱由校想到了什么。
“正是。”
毕自严点头道:“牵扯到的利益多了,只要是动了,肯定是会出现流血的,可臣不希望流血流的太多,毕竟这伤的是大明元气。”
“而不管是东倭征伐,亦或是对东番,对南洋的部署,毫无疑问能够转移部分群体的注意与精力,特别是能够震慑到部分群体。”
“特权发派下去容易,毕竟人人都希望拥有特权,这样就有了高人一等的资本与底气,同时也能以此攫取到对应财富。”
“但特权收回来就难了,毕竟这牵扯到了利益,可这其中的一些所谓特权,从根子上来论,根本就不是特权,而是朝廷出于一些考虑,想以此减轻底层的负担与压力,但却被一些人给一点点的篡改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
对毕自严所讲这些,他是非常认可的。
的确。
有不少所谓的特权,在最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特权,而是中枢向地方的统治手段与方式,但也不知是在哪个时间节点,在哪个变数之下,使得这其中的意思变了,而这一变,不仅中枢失去了不少,连带着底层也背负了很多。
朱由校甚至丝毫不怀疑在今下,甚至是今后,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或酝酿,只要统治在一日,这类现象就杜绝不了,而对于中枢而言,就必须要审时度势下去发现,去解决,如果明知道有种种问题与状况,而不去改变的话,那大明距离倾覆就真的不远了。
“这方面御前也会留意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开口道:“牵扯到整体性税改方面,卿不必将所有担子与压力,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在推行过程中,地方真的出现什么大的状况与风波,御前会及时进行干预的,必要时也会调遣军队前去镇压的。”
改革注定是会伴随着流血的,没有流血的改革,注定是没有直击核心所在的改革,那这样的改革就不是完整的。
朱由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当着毕自严的面讲这些,就是在明确告诉毕自严,他的态度很明确,遇到事,在必要的时候,他这位大明天子肯定是会出手的。
整体性税改一事,看似牵扯到的仅是税务方面,但是与之有牵连的层次或领域,却是数不胜数的。
这压力是难以想象的。
朱由校不希望所有的压力,全都叫毕自严一人承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毕自严能活多久,是朱由校也不敢去预想的事。
而整体性税改成功的关键,就是毕自严。
此策想要促成,毕自严就不能有任何问题。
毕自严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这扇门是否能打开,将关系到大明后续的改革。
“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而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毕自严起身作揖道。
“卿只管讲。”
朱由校伸手道:“只要是朕能办到的,那一定会满足卿的。”
“臣希望从今岁开始,一直到整体性税改取得阶段性成效前,廉政、都察、检察三院能够每年筛选出一批真正的骨干,调拨到内阁这边驱使。”
毕自严讲出心中所想,“整体性税改推行的关键之一,就在于对内的监察,这是继整体性监察之下,针对于税务这一块儿,在内部也能明确构建起一套完整的监察体系。”
“毕竟税务跟别的不一样,即便是从事整体性监察的各级官吏,在牵扯到一些核心所在时,是不一定能够察觉到问题的。”
“朕允了。”
不等毕自严讲完,朱由校直接表态道:“此事朕会召信王具体来谈,只要是卿看重的,信王这边都会放人的。”
“臣叩谢天恩。”
毕自严难掩激动道,有了天子这句话,那他针对于这方面的改革,信心就更足了,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信王这边的压力就会增大不少,毕竟一些骨干被抽调走,从事更专业的监察差事,那与之相对的,整体性监察这一块儿,就必须培养更多的人才,以填补上这些空缺的位置,避免因为一些人的离开,导致此前所取得的成效,还有今后要达到的预期,出现什么状况与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