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大明的,又岂止朱由检一人,毕自严同样热爱大明,毕自严热爱,绝非是因为他是内阁首辅!
对权势。
对官位。
毕自严从没有在意过,如果毕自严真的在意,有不知多少机会等着他,这位出生于隆庆三年的老臣,是万历十六年考中举人的,是万历二十年得中进士的,那一年,毕自严二十三岁,这个岁数便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跻身仕途,初授松江推官,职务是不高,可毕自严的能力太强了,也太耀眼了。
没过几年就擢升为刑部主事,在万历朝不可谓不耀眼,而在那时,活跃在中枢及地方的不是东林党,更不是齐楚浙党等派,而是一批到现在已被遗忘的党派,为官的时间越长,毕自严就愈发明白一点,党争是无法杜绝的。
即便某一时期下消停了,但势必会在某个阶段在出现。
这个党,那个派。
归根到底啊,是利益之争罢了。
皇权与臣权之争。
臣权下派系之争。
历经了万历朝、泰昌朝、天启朝的毕自严,年纪是不断地增长,可他曾经冷掉的心,却慢慢热了起来。
因为他慢慢领悟到了今上,也就是天启皇帝的一些理念与想法,天启十二年,这是毕自严最难忘的一年。
曾经被天子牢抓在手的一些权柄,在对外征倭之战,对内镇压叛乱,积极赈灾下,一点点转隶到了内阁。
责任内阁的含金量,也在这缓慢过程中不断抬升。
原来天子爱集权的背后,是为了将一些积弊与毒瘤铲除后,再把部分权柄分出去,内阁无疑是获益最多的。
国税,榷关,海关,盐法,税警,水利,漕运,仓场……这一众中枢直辖总署,在取得了对应成效后,逐步归拢到了内阁麾下。
特别是钱法总署改为大明中枢银行,会同一些银行转隶到内阁麾下,还有在此之前筹设的官产寺,官券寺,对,还有更至关重要的审计总署,当上述这一系列有司,悉数纳归到内阁麾下,内阁在中枢,在地方的地位彻底变了。
曾经的内阁,特别是首辅,如果不做一些事情,在某些特定时期下,就会遭到御史言官的弹劾,为此就要上疏请辞。
可在这些年下来,六科被天子并入到都察院了,而与之相对的,是廉政院,检察院的先后设立,顺势改动的就是京察大计……在最初的时候,毕自严还有很多事是看不懂的,是有疑惑的,甚至是对天子的部分决断有质疑,尽管他从没有讲出来过,但心中的这种质疑是有的。
但在天启十二年这一时期的出现,当一切在天子的推动下,最终形成了一个闭环,毕自严悟了。
天子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每每想到这里时,对今上,毕自严除了敬畏,除了佩服,再没有别的想法了,他今年六十三了,大明也到了天启十三年,今上御极天下十四年了,大明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单纯的修修补补,而是真正在改动,在调整,这也让毕自严的斗志是愈发高涨了。
针对于东番,南洋衍生出的种种,继而在御前明确要打下去的态度传出,内阁这边最先有所反应。
“元辅,内阁在这件事上,是有必要向御前呈递联名奏疏的,即便是要对西夷动手,那也要等东倭的仗结束再说啊。”
“元辅,今岁虽说过了一多半,但是到期要兑付的债券额度仍不小,打这个仗,国库的压力会很大啊。”
“元辅,这件事不能上联名奏疏,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中枢,盯着御前呢,何况在这件事上,陛下的决断是没有错的。”
“的确,国库压力是不小,可在此事上真的让步了,造成的后果会更严重,唐王虽远在东番,但在这件事情上,唐王做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是……”
在内阁议事堂所在,毕自严坐于诸位,次辅刘鸿训坐于侧首,而群辅李长庚,王永光,黄立极,洪承畴,李起元,韩一良,施邦耀则与之对坐着,就针对西夷一事,内阁诸臣讲着各自的意见。
在此期间,毕自严也好,刘鸿训也罢,没有一人出声讲什么,余下这些群辅,则各持己见的讲着心中所想。
在过去这一年,大明经历了很多,内阁同样也经历很多,尤其是一部分直属于御前的有司,被分批移交到了内阁统辖,这也使得内阁的一些风气与秩序,也在跟着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开明,成为了内阁的基调。
毕自严作为内阁首辅,是负责抓好全面事宜的,而对应的次辅与群辅,则各自分管一摊子,这在过去是从不敢想象的。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一件事也跟着在变。
即入阁的大臣,无需领某部尚书,或别的官职,以此来确定自己在中枢的含权量,继而才能在内阁拥有对应的话语权。
这种改变也是朱由校一直想要促成的,但是朱由校并没有直接颁诏去点明,而是故意留到这几年,让毕自严一力去推动,因为毕自严的内阁首辅之位,需要以此来进一步的夯筑与增强!!
在朱由校看来,内阁大臣就是内阁大臣,各部院寺等有司廷臣京卿等就是各司其职,唯有把这些给明确了,那么某些无谓的内耗内斗才能就此消散掉。
内阁群辅不再是所谓的摆设,而是具体分管某一摊子的实权群辅,不会说谁下去了,谁上来了就跟着变化了。
大明是需要变化,但在某些方面,某些层次却是不需要这种变化的,因为这些变化,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牵扯到中枢及地方的构架调整与改善,注定是一个长期的差事,在这一过程中,牵扯到的对应职权与职责,是需要更新与明确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只有这样,大明才能以完善姿态统御整个天下!!
“刘阁老可有要说的?”
在施邦耀他们讲完后,毕自严撩撩袍袖,在道道注视下,看向了刘鸿训,面对毕自严的询问,尽管刘鸿训有些想说的话,但考虑到眼下的态势,刘鸿训却是摇摇头,没有去说什么。
过去这一年,不止毕自严在忙,刘鸿训也很忙。
作为内阁次辅的刘鸿训,还兼领着理藩院尚书,牵扯到理藩院的种种,在过去这一年啊,可是有不少的调整与改变。
也是在天启十二年,理藩院明确了草原内外藩之分,而与之相对的,是内藩这边,开始试行草原诸爵递减一事,这跟大明宗藩是一致的,经过这些年的统御和制衡,内藩的这些草原部落,跟大明捆绑更为紧密了。
特别是在北诸省治下,以羊毛为主的纺织业发展壮大,这不止使大明多了一项重要产业,更使得内藩草原多了项稳定收入,由此使得内藩草原的畜牧业进一步发展壮大,与之相对的,是大明新币在草原流通的规模不断增加,这在一点点改变内藩草原,乃至是外藩草原以物易物的习惯与模式。
草原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而想要征服草原,除了靠军事手段外,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方式,为此草原时而太平,时而动荡,前者还好些,给沿边的影响小不少,但是后者多了,这对沿边的影响就大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土地出现的中原王朝,动辄就会在北屯驻大量兵力,以此来确保北疆的安稳。
“既然刘阁老没有要说的,那本辅就说些贴己话吧。”
在道道注视下,毕自严表情正色道:“牵扯到对外战争的事,陛下既然做了裁决,那内阁就不能跟御前唱反调。”
“这点,本辅在先前就说过。”
“诸位提出的一些担忧和想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内阁的压力跟先前比起来,是增大了,而不是减少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远的不说,就说这个月,到期兑付债券的本息,加起来就有近三百万,其中有一半是赈灾方面的。”
“诸位其实也能看出来,这十几年来,甚至更长一段年限下,我朝治下的灾害是频生多发的。”
“就因为这件事,不知被多少人利用起来,有说中枢有奸佞的,有说天子违背天意的,有说……”
讲到这里的时候,在场诸内阁大臣,脸上无不露出各异的神色,毕自严所讲的这些,他们是深有体会的。
甚至是有些还遭到了算计与影响。
但是这一切啊,在今下却悄然在改变了。
无他。
这跟潞王主抓的四学普及,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特别是州县两级官学的增扩,使得一批批适龄学童,得以就近到对应官学去启蒙,去进修。
内阁的大臣们知道,四学普及在今后,将会在大明走很长一段路,毕竟眼下的四学普及仅涉及到顺天府,北直隶,辽东,山东,河南等地,也是这样,使得上述几地的省学,汇聚着不知多少的生员,这其中很大一部分群体,是觉得科举选拔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来省学的。
因为在过去一年,牵扯到中枢的部分有司,对外进行招考,只要通过了,就同样能成为官吏,不管是留在中枢,亦或是派到地方,最起码也算是跻身仕途了,也恰是这样,使得所谓的传奉官之名,在今下已经没有了。
当参与的群体增多了,有些事就会跟着变动。
“本辅讲这么多,想说的就一个。”
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毕自严表情严肃道:“内阁的确有内阁的压力,但御前的压力就小了?”
“想想过去这一年间发生了多少事情?”
“特别是赈灾这方面,如果不是御前一直在负责主抓,还有对应有司,尊奉陛下旨意负责安置于分流,只怕消停下来的内叛,只会在更多的地方出现。”
“在如今这等态势下,远在本土千里之外的东番,有一帮外人聚在一起,搞联名请愿这种事,这在本辅看来就是一种试探,试探什么?试探的就是中枢的态度,试探的就是御前与内阁的态度!!”
“甚至本辅还看出了,在我大明本土治下,存在着一个个小利益群体,他们在内跟外勾结起来,如果在海关税方面,中枢在东番做出让步的话,那海关税此前所取得的进展与成效,将在转瞬间斗转急下!!!”
“更为严重的,是海关税这样变化了,那别的呢?诸位可变忘了,牵扯到各类税目的改革,如今全都被整体划拨到税改范畴内了!!!”
毕自严的话,让刘鸿训他们听后,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露出各异的神色,一些人的表情甚至变得难看起来。
因为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才想到这背后的利害关系。
倒不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对于一些事情,没有太高的警觉了。
“税改整合,是内阁的一步大棋,更是陛下长期想促成的事情。”在此等态势下,毕自严语气铿锵道。
“如若不是这样的话,以国税为首的总署,为什么要都转隶到内阁麾下?为何在这些总署的基础上,陛下还要颁旨,特命内阁组建审计总署?”
“有些人的心,始终都是脏的。”
“本辅的态度就一个,内阁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严守我朝律法,针对于已经明确的各项部署展开行动。”
“对外的仗,自有御前,自有军务院等有司劳心,但对内的改革,这是我内阁必须要做好,做扎实的!!!”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动什么心思,那本辅就叫他们知道,内阁不是什么摆设,而是真正的责任内阁!!”
毕自严的这番话讲完,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或许因为这一变动,可能会导致大明在东番一带,甚至是南洋一带出现一些变动,为此中枢及地方或许将背负压力,也可能会身处在旋涡之下,但毕自严一定会将自己的份内事做好,以确保天子所谋不会出现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