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度在看报纸,还在二月底的时候。果务院转批决定在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厦漳泉三角地区开辟沿海经济开放区。
这意味着沿海地区的经济活力,再一次得到释放。
人在京城,虽然街上的小摊小贩络绎不绝,京城也远比一些中北省份来的更有活力些,可空气中远远感受不到那种活跃的气氛。
钱度觉着,抽空得去南边亲自走一走看一看了。
三月初,几十年后老人常在电视机前蹲守的新闻、联播在央一套播出。
转天,央妈就在新闻、联播里就今年的春晚失败向所有观众道歉。
电视机上的新闻联播,钱度是没兴趣看的,不过他在学校图书馆的报纸栏上见着了。
这届春晚很失败是所有老百姓公认的,钱度记得大年初一走在街上,但凡碰见个人都会嘀咕着评论两句。
期待了一年,结果就来了个这,一大家子团圆饭都备好了,就等春晚开席了,谁成想一晚上下来看了个寂寞。
钱度都能想象那几天少说有成百上千封信寄过去,更有性子烈的,可能直接把电话打过去开喷了。
这种盛况,在几十年后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没多少人大年三十儿除夕夜,能老实巴交的在电视机前看完整个春晚。
进入四月份,气温回升,树梢上一夜之间沁出了嫩芽,春风吹拂在身上,让人舒服的不得了。
四日大不列颠女王签署了香江归还种花的法案,隔天钱度人还在教室里坐着,不少学生听到吆喝声,集体跑到教学楼下自发的庆祝这一时刻。
“九七年啊,那时候我也三十出头儿了,可能娃都上小学了。”
钱度感叹了一声,他也为香江回归感到开心,可远没有楼底下那些摇臂振呼的热血年轻人来的亢奋。
自己是有先知先觉的记忆,对这些注定发生的事情,钱度没有多大感觉。
可身边的同学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晓得香江会回归,不晓得千禧年初的非典,还有零八年的奥运会,这都是能让国人永远记住的日子。
刘海生从手上的射雕英雄传小说脱离出来,也跑楼下跟着热闹了一阵子。
金庸老爷子的书,是钱度从香江弄过来的,一整套,现在就在教室里散着,谁看完了就换着看。
现在京城图书馆乃至各大书店,是没有这类书可买的,见都见不到。
这还是磁带北上的时候,顺带给钱度捎了几套。
中午放学,刘海生又大手一挥:“今天爷高兴,请你们吃饺子!”
隔壁宿舍的梁东新在一旁笑道:“老刘,别只请你们宿舍的啊,要不把我们几个也捎上?”
刘海生是万万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请求的,就算他想答应,可他的钱包也不允许:“打住,你们一个个饭量跟牲口似的,我可请不起。”
午饭转战校门口饺子馆,刘海生还请了高锋一盘,怒斥五元八毛的巨资,转天就哭爹喊娘的说昨天糊涂啊!
香江回归是好事,高兴归高兴,可自己花什么钱请什么客啊。
潘学伟回味着猪肉大葱的饺子味儿,乐道:“鬼晓得你怎么想的,这个月我可支援不了你,姚鑫鑫家里需要用钱,她的钱都寄回家了,我们俩资金上捉襟见肘。”
“学伟,可以啊,这还没毕业呢,俩人就穿一条裤子了。”
潘学伟黑脸一红,像个抹了腮红的猕猴桃,瞪眼道:“什么话,要不是姚鑫鑫拦着,我都想把我这个月的钱给她寄回家,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
“这叫什么,雪中送炭,毕业后结婚就不成问题了?”
这次潘学伟没有再回话,典型的默认了,他家条件不好,好在自己争气考上了大学,还来了京城成了城市户口。
不然就他这条件,放村里结婚真是个问题,现在能在学校找到对象,当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只谈恋爱不结婚,这不是耍流氓,这是妥妥的不当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刘海生又把头埋进了书里,对于情情爱爱的讨论,他是拒绝参加的。
单身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现在他真没多大心思放这上面,大不了以后进了单位找同事,或者靠同事介绍。
自己北大毕业的高材生身份,难不成还愁找不到老婆?
常四奎又给钱度寻了一套院子,可惜不是大杂院,而是什刹海南锣鼓巷里的院子。
后世这地儿成了外地人进京必打卡的地方,比商业一条街还商业化,完全没什么静谧可言。
不过毕竟地理位置摆在这儿,尤其是什刹海的春景,站在岸边,树梢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眺望远处,红墙灰瓦的寺庙若隐若现。
钱度是喜欢这里的风景的,一年四季,不同的时间,风景都有看点。
院子是二进四合院,房主卖香油的,脑子抽了要卖房子。
里里外外逛了一圈,钱度没有细问为什么卖房,因为他怕问着问着这人反悔。
没多讲价,二进四合院三百多平,房主要价两万一,钱度直接来了个对半砍,最后一万三成交。
从房管所出来,钱度看向常四奎:“你是从哪儿找见这些卖主的,我那会儿就差挨家挨户问了,愣是一家也碰不到。”
“哥,以前的遗老遗少知道不?能活到现在的都算是长寿了,基本上隔几天就走一个,他们在的时候难搞,可这一走,下面的儿孙都是好吃懒做型的败家货,手里有个三套房,留一套有的住就行,剩下的就想着败一败。”
“你这倒也提醒我了,这些遗老遗少人虽然走了,可手里的好东西应该不少,回头放出消息去,就说有人要高价收古董,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卖。”
钱度现在手头的宝贝,足以支撑自己开一家中小型私人博物馆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好东西谁嫌多啊。
在不差钱的情况下,当然是多多益善!
常世奎先给钱度点上烟,在自己续上,麻溜应下。
对古董这类的常四奎是真不感兴趣,也没那鉴赏水平,不过给钱度物色房子的过程中,他也趁着手里攒了些钱,弄了个二进小院儿。
虽然身边的年轻人都向往住进楼房,他之前也有这种幻想,可自打跟钱度接触多了后,耳濡目染的受到了影响。
楼房再好,还能有独门独院的四合院好?
有房有院子,住着宽敞,隐私性还强,再装修好点,字画盆栽一摆,家具一归置,这才是过的舒坦日子。
钱度听着给他递了个‘还是你小子有觉悟’的眼色。
王小飞他爹如愿住进了筒子楼里,钱度有幸进去过一回,怎么形容呢,他也不好评价,可...也就那样。
不过的确比大杂院来的舒服,起码空间大了些,卫生条件也上升了好几个档次,而且没有了邻里鸡毛蒜皮的那些倒灶事儿。
钱度还记得自己问过王父,儿子赚着钱了,大杂院咱搬独门四合院不是更好?
老头直接给他甩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住了一辈子四合院,换个好点的又有什么意思,不还是那破院子,能有这楼房香?
钱度当场就语塞了,丫的好无语啊。
打那会儿起,他就打算再也不劝身边的人买四合院了,命里有没有那个福气都是老天爷注定的,自己生拉硬拽算怎么回事。
......
又是一个周日,钱度起了个大早,他今儿得带着几只狗东西去配种。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
原本钱度还没发现这茬,还是前阵子一大早人在屋里躺着的时候,听见墙沿上大福在“喵呜喵呜~”的乱叫唤。
声音嘹亮高昂,甚至有点凄惨,没一会儿钱度就看见了一只狸花猫凑了过去。
直到看着那混球立在大福后面,钱度才晓得,自家养的猫竟然是只母猫!
猫儿叫春,更何况狗呢。
家里的三只狗东西都是公的,岁数也摆在这儿,算是成年狗了。
可天天栓在家里,没出门谈过恋爱怎么能行,这可真成单身狗了。
高锋过来,饭吃罢,拿三个项圈给它们套上,一个个踢上车,这才往阜成门立交桥那儿奔。
京城市区二环里是有花鸟市场的,各类可饲养的鸟儿都有,连带着鸟笼,食盆,鸟食儿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可要给狗配种,花鸟市场是不行的,还得去三环外的狗市。
京城的狗肉馆不少,好这口的人很多,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
现在可不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这句话,往前推十年,饭都吃不饱,哪有养宠物狗这一说。
城里大街小巷见不着,乡下更是难见,哐哐全给端上桌造了。
从明朝那会儿就有狗肉不上席的说法,不过更有‘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的谚语。
钱度没吃过狗肉,也不想尝试,可听吃过的人讲,这玩意儿是真香啊,吃一口香的直栽跟头的那种。
到了地方,下车,钱度牵着三个狗东西,对它们来说,狗生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钱度回家开门的时候,跳出巷子里那段距离了。
到了野外,瞅着什么都新奇,还得绷直了拉着绳子拽住,不然很有可能就不是人遛狗,而是狗溜人了。
这边的狗市,品相好的狗自然是被懂行的人收了,当宠物养的,土狗什么的基本上都在笼子里,多半是上桌成菜的命。
钱度左转右转连问带打听,寻到了一家能给狗配种的店。
说是店,却完全没有店的样子,郊区一矮墙小院儿,进去全是狗笼子,四月份现在还好点,可还是能闻见一股味儿。
狗笼子有的是空的,大多数里面关着狗。
大吉大利狗高马大的,听着笼子里密集的“汪汪”声就要往前冲,钱度死死拽着绳子。
小平房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穿深黑色薄袄,说句蓬头污垢虽然有些夸张,可也没好哪儿去,凑近还有一股独特的味儿钻进钱度鼻子里。
“呦,这五黑犬好品相,小兄弟这是打算卖掉?”
钱度借着往后拉狗的动作,离远了些,道:“不是,听说你这儿能给狗配种,我是给它们配种来的。”
中年人眼睛一亮,也不怕被咬,上前靠近蹲下,两只眼发着光上手去摸。
人一靠近,三个狗东西直接老实了,竟然还在摇尾巴,这可给钱度稀奇坏了。
“好狗啊好狗,瞅瞅这挺胸昂头的劲儿,这毛发,这骨骼...”
狗除了看品种,还看先天条件,如有没有杂毛,骨骼粗壮否,有没有泪眼,打小精神头儿怎么样等等。
方元海是懂行的,给钱度找的五黑犬绝对独一档,关键是俩家伙跟着钱度也没吃苦,虽然自己上学的时候饮食不规律,可好歹大鱼大肉吃着。
“啧啧,寻常来我这配种我是收钱的,不过你这两只狗就算了,等狗崽子出来,让我挑两只就成。”
钱度指了指狗剩,“那它怎么样?”
中年男人眼神完全在大吉大利身上,眼睛余角一撇,“土狗一条,养的到是壮实,这是跟对人了,不然早就进狗肉馆子涮了火锅了。”
钱度听着嘴一抽,狗剩能听懂这不是什么好话,汪了一声,尾巴也不摇了。
“成吧,这只狗顺带的事儿,就当免费赠的了,狗先放我这里。”
钱度提醒道:“你可别随便拉出条母狗来就给配了,最起码也得同品种的狗。”
就像拉布拉多跟二哈,或者柴犬配小柯基。
二哈‘聪明机智’的眼神配上拉布拉多耷拉的耳朵,那不纯纯废了。
大吉大利的娃,钱度是养不了了,不过可以给酒楼送过去,而且林一达他们也想养一条看家护院。
这要是来条土狗一配,生出几个四不像的,那他真得找个地方哭一哭。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平,这就像山鸡配凤凰,那不白瞎这品种了,放心吧,绝对找最好的来配。”
等钱度走后,中年男人先给三只狗分着关进笼子里,进屋拿出一包东西,兑水一泡放进笼子。
“嘿嘿,好好喝多喝些,咱下午就给你们找老婆去。”
当天傍晚,两只同品种体型绝佳的母狗被带了回来,分着关进大吉大利的笼子里,中年男人又兑水给它们喝了些。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片嘶鸣,场面不堪入目。
家里,大福也不叫唤了,钱度瞅着它在温顺的舔毛,多半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家里就要添新成员了。
四月初八,先去参加王小飞儿子的满月,四月底,又去喝林一达儿子的满月酒。
满月酒不一定非得刚出生满一个月就得办,有的准时准点,推迟一年再办都是有的。
林一达的儿子早在元宵节那晚就出生了,名字起的也特喜庆,林元宵,王小飞这边叫王思星,小名王阅兵。
大名多半是给生人称呼的,见着王小飞家的儿子,亲戚基本上全是小阅兵小阅兵的喊。
一个林元宵,一个王阅兵,钱度真不知道等这俩小子长大,会不会吐槽当爹的当时起名字起的随意。
林一达现在想想都觉着开心,跟钱度碰了一下酒盅乐道:“其实名字老早就想好了,刚开始打算叫飞强,可谁成想赶在元宵节那天出生了,所以我一拍板,干脆叫林元宵得了。”
钱度听着撇了撇嘴,林飞强怎么感觉还没林元宵来的好听。
这起名字真得看人,像那天去韩州家做客,人家给儿女那名字起的,儿子韩在洲,出自《诗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女儿韩思柔,出自《桑扈》兕觥其觩,旨酒思柔。
这要是有人问起出处来,还能显摆显摆,彰显一下老韩家的文化底蕴。
林元宵,王阅兵,这名字...钱度咂么了咂么嘴,等自己有儿女后,该起什么好?
自个儿钱多,要不就叫钱多多?
钱度想到了万恶的拼夕夕,忙不迭把这个念头晃出脑子,到时候他真得好好翻翻四书五经,来个有水准的名字。
“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的,同一个月内,一前一后办满月酒,存心让我羡慕是吧?”
林一达和王小飞对视一眼,后者乐道:“天地良心,我们也是相互通知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不赶巧了。”
有了事业,有了家庭,现在又有了儿子,俩人的变化相当大,钱度从他们脸上竟然隐约看到了慈父这两个字。
林一达感叹道:“以前自己当儿子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晃眼,冷不丁就当爹了,老实说我是真有点不知所措,这感觉就挺新奇,挺...爽的。”
“我啊,现在就是把服装公司做好,努力赚钱,给他们娘俩好的生活条件,生意上再接再厉,自己这个小家也得顾好。”
自打有了儿子后,林一达也不再把大部分心思扑在工作上了。
哪怕这前半年公司那边全是事儿,可只要一到下班点,他心里全想着是早点回家,陪老婆儿子。
现在就等着,这小子快快长大,有一天自己下班回家,能小跑着过来喊自己一声爸爸。
瞅着林一达和王小飞侃侃而谈的样子,钱度承认自己酸了,要多酸有多酸的那种。
上辈子是没钱结婚,不敢结婚,别说养孩子了,一想到结婚生孩子,心里都发慌。
自己的未来都没着落,更别说考虑下一代的事儿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瞅着这俩当父亲的家伙,是真羡慕了。
林一达一口一酒盅,微醺着说现在赚钱就是给老婆给儿子花的,以后这臭小子最好有点出息,没出息也不怕,有他老爹给养着。
王小飞则是搂着他的肩膀,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没准儿小子都比老子有出息。
钱度头一次没有插话的机会,手里没娃可炫耀,连话语权都没了。
“现在上大学也没规定不能结婚,要不咱俩把婚结了吧?”
“说什么胡话呢,不是说今年先订婚?”
夜里,俩人忙活完,气喘吁吁的休息着,钱度把白天想的说了出来。
他现在是真不怕养儿子了,房子?说句夸张的,二环里城西城东随便挑,他那房本儿堆着都吃开灰了,就差没有用来垫桌腿了。
养儿子需要的成本,现在完全不用考虑,钱度被王小飞和林一达刺激的,恨不得年底就抱上娃。
韩子童掐了他一下,都是小年轻,还以为是老三届啊,结着婚抱着娃也能上大学,可以是可以,可不得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碎叨死。
钱度手指头在她肩膀处,轻轻的转着圈圈,麻麻凉凉的,又有点痒。
韩子童怕钱度多想,又道:“再不济,要不大四在结婚?现在太早了,我总不能挺着肚子进教室吧,学生上学上着上着请个产假,想想都觉着可怕。”
啪!
钱度拍了她一下,QQ弹弹的,宠溺道:“别多想了,我就是白天参加满月酒被刺激的,这些人一晃神的功夫竟然全当爹了,猝不及防。”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也对,那...咱们继续?”
“还来啊?”
“你不是学外语的嘛,外语好啊,外语得学,这次用外语...”
“......”
进入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温度直接飙升到三十度往上,中午头往太阳底下一站,热的只让人发昏。
四合院建造的时候普遍坐北朝南,全天从上午十点,就能晒到下午五点多太阳落山,家里也贼不好受。
钱度虽然不太怕热,可还是安了空调,这时候还不叫空调,大家普遍叫冷风机,电一通,酷酷往外冒冷风。
凉快是真凉快,可就是噪音太大,再心平气和的人听久了也会觉着心烦。
钱度只好换上订制的丝绸坎肩儿,他现在算是隆庆祥的老主顾了,主要是人家产的服装料子都特舒服,纯手工,技艺精湛。
丝绸坎肩,可能是京城独一份儿,穿身上那是真冰冰凉凉的,再往海棠树下一躺,手里的小蒲扇一扇,这不比空调强。
夏天就是出汗的季节,空调的确能降温,可把这个季节该出的汗硬生生留在体内,反而不是件好事。
钱度最多也就是晚上,韩子童过来住的时候,才会选择开一开。
有时候也不开,俩人出一身汗,一起去冲个澡,反而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