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关于娘的种种,大都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听皇上说,娘从小就很安静乖巧,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奢华。
喜好诗文音律,喜欢一个人弹琴,赏花赏月,看春花夏雨秋荷冬雪,是个水晶一样清透纯真的人。
皇后说,娘很娇气很胆小,怕虫怕黑怕打雷,哪怕是跟下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从来不会跟人发脾气。
她身子生来就不太好,很柔弱,每年换季都要病一场,就跟那名贵的兰花一样,需得十二分小心养着,不然一个不好,就要香消玉殒了。
大伯说,娘很柔弱没有主见,撑不住一点事,同爹成亲后,府中不管大事小事都得爹操心,娘就只会风花雪月,为赋新词强说愁。
爹去了战场后,娘时不时就要病一场,稍微传回一点不好的消息,就要哭个不停。
还说他小时候那么爱哭,多半就是随了他娘。
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谁说的是错的。
更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也可能都是假的,都在骗他,他把他们当亲人当长辈,他们却把他当工具当砝码。
对他而言,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本就没有多少灯油的油灯燃尽了,那小小的火苗,扑哧一下熄灭了。
天色暗沉的似乎能滴下墨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这天地之间,只剩那盏灯笼,还摇曳着昏黄的光,陪着顾清晏。
脑中记忆纷繁杂乱,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顾清晏裹挟其中,拽着他往无尽的深渊里坠。
他抬起手,抚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眼底晕出一层层水光。
强烈的,抑制不住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再一次从心底升腾起来。
管他们什么真相,什么苦衷,什么顾家的家训,什么祖上的清誉,什么养育之恩,天下大义,百姓苍生,就这么反了算了。
带兵打上金銮殿,把所有肮脏的可耻的人,都杀了,让那些作过恶的,帮着作恶的,都去死!
把所有让他厌恶的人都杀光,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朝堂掀翻,然后一剑结果了自己,大家一起下地狱.........
顾清晏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紧,下颚骨咬的紧紧的,额角青筋都凸了起来,眼底涌上嗜血的猩红。
就在顾清晏即将彻底失控的瞬间,他听见不远处有个急促又熟悉的脚步声在他靠近。
咚咚咚........
声音并不大,还很快,但是却像踏在了他的心弦上,让他眼底的猩红一点点消退了下去。
胡秀儿跑的很快,用尽全力,还得提着气,不敢让脚步太重。
她也不敢走山道,怕会惊动到国公爷的人,只能从树林中绕行。
天色很黑,没有月亮,树影婆娑,给她辨别方向增加了不少困难。
好在她爬上一棵树后看到了一团光亮,辨别好方向,她便加速朝那处光亮冲了过去。
顾清晏,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着我啊。
胡秀儿在心里暗暗祈祷,她在石室道观里找寻了好几遍,终于找出了所有机关,发现了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可能。
这些机关可能不是用来防备外来的人,而是为了对付走进这里面的人。
因为所有的机关都是对内,都藏的十分隐蔽,都很难被发现。
若是毫无防备走进这间道观,胡秀儿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而这个道观是国公爷闭关修行的地方,按理说能进来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所以他设置这些机关是为了对付谁?
胡秀儿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她不愿意相信,又无比残忍的可能。
这些机关是为了对付顾清晏,或者还有她。
不是胡秀儿自夸,也不是她对顾清晏盲目自信,当今世上,能让人设置这么多精密机关,处心积虑才能拿下的,只有她和顾清晏这种级别的超强战力人士。
要不然以他俩的身手,就算对方派出几十上百个死士,只怕也难以拿下。
更何况,现在城里城外还驻扎着几千西北军精锐,只要顾清晏一声令下,别说攻下一个国公府,就连攻下皇宫,换个人坐龙椅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胡秀儿想不通,国公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她一直以为,国公爷是这世上最希望顾清晏好的人。
毕竟顾清晏是顾家现今男丁中,唯一的将领,除了他,没人能胜任西北军的主帅。
杀他害他,对顾家,对国公爷没有一点好处。
只会让西北军大权旁落,让顾家后继无人,让仇者快亲者痛。
至于要杀她,就更奇怪了。
她跟顾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国公爷顶多就是不赞同她和顾清晏的婚事,实在犯不着要谋害她的性命啊。
虽然想不通,但机关就摆在这儿,对方已经露出杀意了,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胡秀儿想到顾清晏被国公爷单独带走,不由心急如焚,顾不得其它,立刻起身奔了出去。
她没人引路,只能自己摸索,又怕通道里还有机关,只能小心摸索着找出口。
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假山里面出来,到了后山,顺着光亮,一路快速疾行冲了过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吐露心声
夜越来越沉,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清晏抬眼看去,只见一团不大的黑影,在快速向他靠近。
灯笼昏黄光亮下,他看到了胡秀儿因为快速奔跑,而被夜风高高扬起的发丝。
也看到了她因为奔跑而升腾起红晕的脸,还有那双总是如清澈溪水般干净的眼眸中,快要溢出来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