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白烬眼眸微颤了一瞬, 许久没有人叫过它的名字了,那名被称为校长的中年人类不允许除了医生以外的任何人见到它。
校长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它兽奴,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骂它贱兽, 并在它的耳畔细数那些被前主人丢掉的原因。
愚蠢,粘人, 无能, 丑陋。
“为什么……”白烬声音很低, 压抑得就像是布满了乌云的天穹, 他字字泣血一般质问道, “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是哪里不乖吗?不够听话吗?
为什么要把我出卖给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这四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白烬都是忍着疼, 咽着血, 熬着骨子里的那一点兽气,硬生生挺到了现在。
它不畏惧死亡,无论天荒地老, 星兽终有一死, 但它却无法吞下所有的不甘和憎恨, 哪一种愤怒如同永不停止的火焰, 将它从皮骨烧至血肉,经久不息。
更何况,哪怕是最低级的星兽,都不会轻易放任自己死在一个恶心的人手中, 用自己的死亡去成就别人的功勋。
白烬幻想过很多种和前主人遇见的情况, 它在平日里受完折磨后,经常用这些幻想来转移注意力, 好让身体感觉好受一些。
如果见到叶云清,它会冷着脸,淬着毒,伺机一口咬穿那名人类的主动脉,让那滚烫的鲜血浇筑在它冰冷的心脏上。
或者佯装低头配合,等前主人一不留神,防御松懈的时候,再对他发起致命一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同归于尽。
又或者干脆对叶云清熟视无睹,不管那名人类说什么,它都不再搭理,彻底无视掉对方,从根本上断绝掉他们的所有阴谋诡计。
可心里想一千,脑里算一万,白烬在重新见到了那名青年的第一眼,在被主人背叛了四年后,双方于地底重逢的那一瞬,它率先反应过来的情绪不是厌恶,不是讽刺,也不是愤怒。
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第二反应是不可置信。
第三反应这是不是幻觉?
直到青年主动和它搭话,无论是声音丶语调,还是容貌丶长相,甚至是一举一动和细微气味,都和曾经的那人t一模一样。
这的的确确是它的主人,那个背叛了它,亲手把它送进了地狱的刽子手。
它忍不住质问出声,可不知为何发出来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委屈,像是曾经撒娇和青年讨要多一份食物似的,嘶嘶声中带着一点点气音。
白烬果断选择闭上了嘴,它睁着一双碧绿浓郁的眼眸死死盯着叶云清,如同捕猎技术高超的星兽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
哪怕此时它被束缚得挣扎不出,浑身血肉模糊,哪怕此时青年完好地站在对面,占尽优势,但白烬的眼底依旧是掩盖不住的凶残丶嗜血丶杀意弥漫。
它浑身的力气都积蓄在了每一处能动的关节上,拼着肌肉彻底撕裂的后果,只要那人靠近几步,只要再靠近那么一点点,它就会在瞬间发起攻击。
叶云清察觉到了这条半人半蛇的生物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可是他的白烬,那条在很久以前就被他在路边捡到带回家的小东西,饲养了许久,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却不得不因为所谓的“为它好”而放生掉的遗憾。
叶云清永远忘不了,初见白烬时那可怜巴巴地一小团,最初的两个月只会喝奶,还时不时就要放在手心里盘一盘,蹭上他的味道后才会安心地团起来睡觉。
现在四年没见,转眼之间就长成这么大了,在生物学上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变态发育。
只是叶云清没有见过有星兽会变成人类的形态,包括半人半兽的情况也没见过,也许是从幼年体到成年体的进化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听听他的小宠物的声音多么委屈,什么背叛?什么转送?叶云清不明所以,但是顺着这话去猜,不难猜到白烬认为自己是被抛弃了的。
叶云清顿时感到心尖像被捏了捏似的,一阵紧缩,他在判断完了现在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用手臂直接撑开了那带着强电的铁笼。
这是最不会影响到警报系统的方法,因为锁面完好,只不过除了锁以外,别的东西就不保证完整性了。
叶云清第一时间轻轻抱住了他的小宠物,像以前那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部,以往他也是这样安抚受惊了的小白蛇。
曾经的白烬,是连听到过年的放烟花声,都会被吓得钻进他的衣领里不肯出来。
叶云清仅仅触碰到了白烬的后背,就感受到了手掌一片黏腻,那后面的大片肌肤被抽得无处下手,甚至在他触碰到的那一瞬,能感受到白烬的身体在微微抖动。
很痛吗?叶云清顿时心疼地开口说道:“没事了,白烬,我带你回去,有什么事情等离开了这里再说……不,我还是现在说清楚,免得你半路闹腾。”
白烬微微垂眸,他没有想到叶云清真
的敢靠过来,但却出乎意料地破坏了带电的牢笼。
此时它靠在叶云清的肩膀上,锋利的牙齿恰好能卡住人类那脆弱的喉咙,只要轻轻一咬,就能品尝到仇人的鲜血,就能了断这廉价的生命,就能平息掉心中怒火。
明明就是一嘴的事情,它虽然暂时没了力气,但牙齿足够锋利,可不知为何,闻着这熟悉的气味,感受到这熟悉的体温,白烬的身体却如同老旧的设备一般停止了运转。
它不想咬。
哪怕是恨死了这个人类,满满的怒意将它的心吞没浸透,但身体还是诚实的。
它不想让这名人类就这样死去。
半人半蛇生物的呼吸声喷洒在脖颈处,带来微微的灼热感,也传达着一种致命的危险,但叶云清似乎没有察觉到死亡危机一般。
他的姿态从容,神情平稳地说道:“我没有背叛你,拿你和别人交易更是无稽之谈,这次过来也不是什么和校长商量好的剧本。”
他十分认真地尽量从掌握的已知信息中,解释他所能给出的所有答案:“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说我知道的事情,你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质疑,但不要憋在心里让我猜。”
他特意强调道:“我以前都猜不到你半夜叼蟑螂想塞我嘴里,是打算喂我而不是要恶心死我,现在就更猜不到你的想法了。”
白烬没有说话,既没有质疑,也没有肯定,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呼吸平稳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叶云清思索片刻,继续说道:“首先,我没有抛弃你,带你去森林里面是想把你放生,这是对野生动物的一种保护方式,也是正确的生活引导,具体的内容你可以后续通过天网或者书籍学习,这些也是校长和老师告诉我的方法。”
“其次,我一直以为你还活在那片森林里面,当然也可能死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森林里面又没有奶喝,但我确定那边没有你的天敌,所以死亡的概率不大,我还准备过一阵子就去找你,”
“最后,我和校长闹翻了,准备叛出基地,这次是想探究校长为什么每年都要抽我十管血,这才一路跟着他来到地底,发现了这处密室……也发现了你。”
这是意外之喜,也是庆幸之至。
叶云清不敢想象上辈子的时候,在他混混沌沌为人刀柄的时候,白烬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虐待,最终又是落得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光是看到这一身新老交叠的伤痕,他就不愿去推测那曾经发生过的未来。
缓了好一会后,叶云清用手轻柔地抚上了半人半蛇生物的脖颈处,修长的手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轻易就能收割掉一条鲜活的生命。
就像刚才靠在叶云清的致命处,却没有对叶云清发动攻击时一样,此时的白烬被人类卡住了脖颈,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收起尖牙,垂下一双碧绿的眼眸。
眼底不再有以往的信任和喜悦,只剩下一种极为浓郁,又极为覆杂的情绪,深不见底,难以看透。
白烬依旧没有说话。
叶云清以前很喜欢对着小白蛇念念叨叨,虽然小白蛇不会有什么声音反馈,但却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
在他觉得困扰的时候,小东西会圈着手腕默默陪伴。
在他觉得烦闷的时候,小东西会用尾巴尖逗他开心。
在他觉得愉悦的时候,小东西会抓住机会讨要零食。
叶云清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它会说话多好,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毕竟他们是那么的亲密无间,相处融洽。
叶云清摸索着那个颈环,灵巧的手指飞快地击碎了颈环上的精神锁,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之前灌进来的大量鲜血,不仅仅是为了维持他和白烬的微弱契约,即便微弱得本人都难以察觉。
更重要的是,这些锁链上都浸透了他的鲜血,只是用来束缚住白烬用的,定了契约的星兽多少都有些受制于人,就像人也必须要对星兽负责一样。
想到这些年来,他每年都配合校长做体检,让医生抽取大量的血液,却没有去理会这些血液的去处,十分轻易地信任了校长的说辞,以为抽多了的血不过是为了更深层次地检查身体而已。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助纣为虐吧。
叶云清掩盖住眼底剧烈波动的情绪,他在解开那个颈环后,先确定了下白烬身上的伤势,然后扶着它被吊起许久的双手,慢慢的把手腕上的铁环也毁坏破除开来。
最后,就剩下尾巴尖上的那个穿透血肉的铁环了。
叶云清慢慢地把手伸过去,刚要摸上尾巴尖,却被白烬突然抓住了手腕。
白烬的声音依旧嘶哑而低沈:“这个环一旦解开,就会引发埋在笼子底部的空气弹,整个实验室都会被埋葬,这么近的距离你逃不掉。”
它似乎停顿了一瞬,有些不舍得,却又不得不开口说道:“你先走吧,那些人今晚还会返回检查一次,这笼子就当是被我失控破坏掉的,不会牵连到你。”
白烬没有说的是,如果校长发现了它失控,会以防意外重新升级束缚,下次铁环穿透的部位也许不止是尾t巴尖,恐怕琵琶骨也会被穿透锁起来。
叶云清微微皱眉,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即便是出现爆炸,他也能展开足够强悍的精神力护盾,将他和白蛇保护起来。
这是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后才能顺利提升上来的实力,也算是重生给予的一个福利,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将白烬的手轻轻移开,低声道:“没事,交给我吧。”
白烬试图推走他道:“我没有撒谎,笼子下面真的有陷阱,如果你应付不来,必定非死即伤。”
叶云清凝神看着它,说道:“我知道,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和以前一样。”
白烬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仿佛看到了昔日在寒冬之中救助了年幼的它的身影。
叶云清唇角微微弯起,泛出一抹令人信服的细微笑意,他沈稳地说道:“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把尾巴尖放在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