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夜里堪称微弱,但是再微弱的光,在靠得足够近后,也能让陈青吾瞧出那半袍泥沙的端倪。
泥沙在掌心之中搓了搓,陈青吾困惑地皱眉,“不对,好生奇怪。”
“郎君,那里奇怪?”
“这泥沙,不像是河道的泥沙,像用来筑堤的那种土料。”
筑堤的土料要求甚高,往往不会用单纯的某种土料,会按照一定的配比将许多种土料混合,调出防冲又防水渗的混合料。这种混合料中有一种赤纱土,黑中泛红,在混合料中的配比极低,却是不可缺少的一味,它能够让其它几种土料结实地交融在一起。【1】
常福也瞧见了泥沙中极少的赤纱土,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绵延进黑夜之中还未来得及拆毁的堤坝,“咱这河还没填完,没有人敢暗中拆毁堤坝吧。”
“可这分明是赤纱土。”陈青吾的指腹不停地捻着兜回来的泥沙,内心莫名不安,“怎么会有赤纱土?”
“许是上游哪出河堤不牢固,冲下来的料子?”常福实在想不通,又觉得陈青吾有些过于紧张,便安慰道,“郎君定是这些日子为工期发愁,太过紧张之故,咱蓬莱民风淳朴,谁人会不知好歹去掘堤坝,郎君若不放心,担心别处堤坝不牢,就将此事上报褚郡守,由郡守定夺?”
陈青吾思来想去,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格外焦虑的缘故,常福所言是个法子,“也罢,我这就回去给褚郡守去书一封。”
“今日的饼怎么这么难以下咽。”广云县外军营篝火旁,不断地有士兵抱怨今日饭菜难吃。
“灶火上的老哥换人了?”
“听说家中有事,回家了吧,今日的饼子怕是从外头买的。”
“外头买的饼子能这么难吃?”
“是啊,外头哪家买的啊,饼子做成这样还能有人会买?别是灶头营那边上当受骗了吧,把隔夜卖不完的饼子卖到军营来!”
“可能是新手做的,听说明天老哥就回来了,忍一忍吧。”
“难吃啊?”
篝火旁忽然出现了一名士兵,他一出现,方才还三五成群坐在地上的士兵纷纷起身,异口同声地叫道,“营长!”
被称作“营长”的士兵挥挥手,“来两个人把外头的东西给大伙儿分分。”
士兵们的双眼唰得亮了,有人大着胆子神秘兮兮地问,“哪边来孝敬的?”
几名士兵出去后,将两辆车推了进来,营长在询问的人头上一拍,“今儿南边来了一趟船,大方!”
车上的东西被卸下,好奇的已经忍不住上前查看,“有酒!”
“不止有酒,还有肉!”
“这可比饼子好多了!”
“来的可真是时候!”
也有谨慎的,不敢立刻上前,“营长,可靠吗?”
“三坊那边来的,你说可靠吗?”
这里的人把位于北三左三的那个坊,叫做“三坊”,三坊可是广云军的私库。广云从位置上讲,算是北齐的边疆,但是这边疆连着一条重要的水上商道,那么这个边疆就可以是一个暗中富贵丛生的边疆,凡是南边来走商的,懂规矩的都会送些东西去三坊,三坊那里自有他们的人接收,至于初次行商不懂规矩的,广云军也会想法子让他们懂点规矩。
营长从箩筐里拎起一囊酒扔给对方,“吃吧,喝吧,他们去荥阳的,可没有咱这般好处,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吃糠咽菜呢!”
今日从南边新来的行商队,规矩可谓懂到了这群人的心里。齐帝从各地征兵三十万亲征蓬莱,广云的驻军有六千,被齐帝征调走了四千。随帝亲征,那可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四千的名额很多,却也终究会有人选不上,余下两千多人心中本就烦闷,灶头营那边又看菜下碟,给他们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对付,但是广云军自有不苦了自个儿的法子。
“是啊是啊,”营长话一出便立刻有人附和道,“他们吃糠我们喝酒,快活不快活啊!”
篝火旁热热闹闹的,衬得不远处等候军营将车子归还的二人更加凄凉。
留守的广营军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待到月亮即将没入群山之巅时,篝火熄灭了。
“速战速决!”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瞧着今夜这月,怕是明日十五时,瘪了的那半弧正正好能饱满起来。
已经十五了。
慕容念盯着窗外将圆之月看了一会儿,低头提笔在纸上将“十四”二字勾去,然后继续整理书案上的物件。
她数过,自任凤台掌诏以来,经由她手草拟的诏令多达三十五之数,她将三十五封诏令的底诏收进一方木匣中,而后又拿起另外放置的两份底诏,堂而皇之地放在最上头,放好后,轻轻一推,木匣就合上了。
整理好木匣,慕容念再也不去看它,起身来到橱柜前。
她十一岁出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