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得了这样的机会,必会嘱咐其子入宫后好好陪伴侍奉太子,可是陈青吾的阿耶阿娘,范阳长公主夫妇却并未对他说那样的话,他们对他说的是,入了宫,要爱护公主表妹。
陈青吾不明白,范阳长公主告诉他说,日后他就会明白了。
日后陈青吾果真明白了,明白了他的阿耶阿娘为什么不叮嘱他护佑太子,却让他爱护公主,因为他的入宫,从一开始就是帝后为了公主而千挑万选千思万虑之后的安排。
他在六岁那一年,或者说更早,早到萧季绾出生那一年,就被帝后选为了日后的驸马。帝后希望他们的独女一世长安,无忧无虑,连日后嫁的人都早早地为她定下,于是他被接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长大,与太子一同接受当世大儒的教导,与公主青梅竹马地一同成长,帝后以为这样一来,等到了嫁娶的时候,一切都会在他们十多年的而精心安排下自然而然,皆大欢喜。
可世事常有变数,陈青吾的身上就出现了变数。
他爱护萧季绾,可是他不爱萧季绾。
这就是变数。
那一日帝后召陈青吾去宸元殿,没有直接说,却明里暗里都在说,等萧季绾过了十五岁,就让他们早日成婚。
陈青吾一路回到文德殿,人都是恍惚的。
今日是回宫的第三日了,慕容念还没有醒来。
三日前,她骤然在萧季绾面前昏倒,萧季绾惊慌之下连夜叩开了宫门,带她入宫求医。
为慕容念诊治的是尚药局的侍御医,若非宋奉御在魏国公府陪宋善水待嫁,萧季绾说什么都会从延和帝那里要来口谕将宋奉御请来,而今奉御不在,只有侍御医。
经过四位侍御医的诊治,确认慕容念是急火攻心加之身子亏损才晕倒,萧季绾才稍稍放了心。
只放心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始自责。
慕容念幼时没入掖庭,生过一场大病,高烧几至命陨,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在掖庭之时并没有好好将养过,前些年又坠过井,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后来被萧季绾强行带出掖庭,用药养了几年好不容易才好些了,哪知又陪萧季绾流落北齐一遭,再得亏损。
侍御医奉命下去开方煎药,萧季绾就安静地在榻边陪着,目光触及到慕容念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不经意间便想起慕容念在北齐时吞草药啮指以血救她。
小心翼翼地拿起慕容念的手,检查她指尖的伤痕。指尖的伤痕已经淡了,但是因为用药不及时,十根手指的指尖还是隐约留下了新月一般的痕迹。
这是慕容念救她的铁证,之一。
萧季绾的视线顺着手指往臂上延展,最后停留在慕容念的眉心,那里也有一点浅浅的疤痕,是慕容念为救她被张贵妃所伤而留下的。
她曾说一定会为她寻到祛除这伤痕的法子,她也依言寻了许多法子,试了许多方子,令尚药局调了许多药膏,可是那伤痕冥顽不灵,一直固守在慕容念的眉心,成了慕容念救过她的另一个铁证。
其实慕容念何止救过她两次,她欠她的又何止两条命。
药煎好后,侍御医轻手轻脚地将药送进来,“公主,此药服三顿,三顿后臣再来诊治。”
慕容念仍处于昏睡之中,药不好喂,可是萧季绾喂得极有耐心,一碗药喂了大半,也不知是药性发了出来,还是药太过苦涩,总之慕容念悠悠转醒。
萧季绾既惊喜又不安,僵直着腰背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慕容念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
慕容念的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这是何处,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正好看见了对面的萧季绾。
张了张口,慕容念唤道,“公主。”
不等慕容念询问,萧季绾就主动向她解释,“阿念,你可是梦见了我们在那边时的情形?你骤然晕倒,我不太放心,这才带你回宫,侍御医已经为你诊过脉了,说你是急火攻心加上病体未愈,喝了药好好休息就好。”
慕容念何尝不明白萧季绾在替她遮掩,她言语之间对萧季绾诸多冒犯,若她急火攻心的真实缘由被燕皇后知晓,以下犯上的罪名便逃不了,“我……臣谢公主。”说着翻身跪在榻上朝萧季绾行跪拜大礼,“臣谢公主相救。”
萧季绾在慕容念跪下的那一刻就跟着起身,想要阻拦,可是她慢了一步,慕容念的动作比她快,等她伸出手时,慕容念已经朝她叩了下去,她的手堪堪擦过慕容念散落下的青丝。
手指微曲,划过失落的弧度,收回到身前,萧季绾垂眸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刚服了药,好好休息。”
“臣恭送公主。”慕容念伏着身子送走了萧季绾,等萧季绾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中,她才起身。
起身看向自己的指尖。
姜原遂接了延和帝的命令后连包袱都没收拾就启程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