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安娜 作品

第9章 水蒸气

亚历克斯盯着电梯内上跳的楼层数,脑中不断思考着一个问题:23岁一毕业就结婚算不算太草率?

如果一年前让他来回答,他会笑掉大牙,何必为一棵树苗放弃整片森林?但尹娜的学生签证还有不到一百天就到期,工作却迟迟定不下来。如果这时她痛哭流涕地求他娶她,“假结婚”也罢——这是她能留在加拿大仅剩的途径,那他未必不会考虑,只是心里肯定不情愿。

他的收入够养两个人了,但如果他失业,他们就得一起喝西北风。这市场谁也说不准,投行是高危职业。再说他们认识交往的时间也太短了吧!他对她究竟有多了解呢……可尹娜如此伤心欲绝,身世如此凄惨,他实在无法弃她于不顾。

“除了我,没人能帮她了。”亚历克斯叹了一口气,再次陷入了两难。

打开公寓门,马克坐在客厅沙发上,神叨叨地对他轻声说:“你有客人。”

亚历克斯来到自已的卧室门前,只见林赛裹着一件黑色长大衣,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床边,已经等他一个小时了。他纳闷她为何会深夜来访,实际上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联系了,他也不知道她何时从英国回来的。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桌上还有几个酒瓶,这个女人怕是喝空了整个LCBo吧?

“亚历克斯,原谅我吧!”

没等他关好门,林赛就热泪盈眶地向他扑来,紧紧抱住了他,那灼热的气息混着酒气让他喘不过气来。亚历克斯后退一步,身子一晃,“扑通”倒在地板上。林赛洁白的胸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上,她大衣里什么都没穿……

“原谅我吧,我忘不了你,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一边热烈地吻他,一边泪淋淋地哀求道。她的金发散落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弄得他心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女人确实让亚历克斯难以自持,他不禁抬起手来也抱住了她,热烈地回应着她。然而下一秒,他又瞥见她眼中汹涌的火光,仿佛他再往前走一步,地雷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亚历克斯一把抓住林赛的胳膊,坚决地将她推开了。

“你喝醉了。”

“我有什么不好?”她半趴在地上,哀怨地问道。

“你很好,但我有女朋友了。”

“那个中国人?”

亚历克斯点点头,不知为何林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她愤怒地吼道,“能被你下三滥的谎话随便打发?”

“这是事实,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亚历克斯板着脸说道,他对林赛的歇斯底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但我见她回中国了,就在前天。”

他嗤之以鼻,不可能。

“但我前天确实碰到她了。在伦敦机场候机厅,你也知道那里比篮球场还小。她登机迟到了,他们在广播里喊她的名字,尹娜。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知情?”林赛斩钉截铁说完后,唇边浮起一丝讥讽的笑。

亚历克斯突然觉得被电击了一般,刷地坐到了沙发上。怎么可能?尹娜完全没有和自已提过要去什么地方,一个字都没有。即便她真的要出门,也不可能回中国吧?这太突然、太荒谬了!他陷入了沉思,一度怀疑这是林赛烂醉如泥之际从脑子里冒出来的胡话。

不知不觉中,林赛已经用两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贴过去慢慢蹭他的脸了。“她走了,我还在啊,亚历克斯。全身心地爱着你。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亲爱的,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

“嗯。”

“那我给你两个选择。”亚历克斯托起林赛的下巴,冷冷地盯着她。“一、我们上床,明天一早我就会甩了你。二,你现在穿好衣服,有尊严地离开。自已选。”

林赛的脸先是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就被狂怒和痛苦扭曲得不成人形。她衣不遮体地跳起来,狠狠抽了几口气,紧接着破口大骂起来,用尽了各种污言秽语。对面阳台上甚至有邻居向她拍手称快,这让她更起劲了,又哭又喊地骂了亚历克斯足足五分钟之久。

这该死的表演型人格!亚历克斯刚露出厌恶的表情,林赛突然从桌子上抓了两只空酒瓶,狠狠向他砸去。第一只酒瓶砸到他身后的窗户上,酒瓶“砰砰”碎了一地、窗玻璃也裂了。第二只击中了亚历克斯的前额,他随即感到一阵眩晕和剧痛,弯腰捂住了头,前额已经肿起了一个大血包。

“你是个混蛋!!”

林赛前脚摔门而出,马克后脚就赶了过来。他像乌龟一样缓缓将头伸进了卧室,确认室友还有生命迹象后,马克友好提示外面正在下暴雨。

“无所谓。”亚历克斯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事情上,她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呢……

“有时候你真是一个混蛋!”马克拿了把伞,嘀咕着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亚历克斯就赶到了温德米尔,还是上次那个矮胖的房东太太给他开的门。她跌跌撞撞从二楼一路跑下来,骂骂咧咧了几句粤语,终于告诉了亚历克斯一个噩耗:尹娜在几天前确实和

亲戚一起回中国了。

“那她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口信呢?”

房东用肿泡得快睁不开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亚历克斯同样肿泡的前额,彷佛在怀疑他不是什么正经人。亚历克斯于是补充道他是尹娜的男朋友,他之前来过这里。怕房东听不明白,他又用几分生疏的粤语重复了一遍。

“咩都冇!”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亚历克斯脑中充斥着十万个为什么:尹娜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还是她舅舅执意要带她走,不然断她的生活费?她为什么不和自已明说呢?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将车停在房子的对面,又打了个电话给她,依然关机。

尹娜在二楼的卧室窗户紧闭着,粉色的蕾丝窗帘被放了下来。亚历克斯依依不舍地隔着车窗向上眺望,忽然觉得有一只白净的手将窗帘撩起了一点点,一个长发女人的背影一闪,转瞬即逝。他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这时大门突然吱地一声又开了,一个戴眼镜的长发女孩走出了屋子,和房东太太似乎就二楼房间的租金讨价还价了半天。

亚历克斯在车内越听越失落,最后不得不接受了事实——他们已经走散了。尹娜就像一滴水,蒸发在浩瀚的人海中……

生平第一次,亚历克斯体会到了失恋的苦涩。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就像一个手气极好的牌手一夜之间输光了所有家当,还倒欠了一屁股债。他通宵达旦打游戏、在网球馆里挥汗如雨、和马克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在大雾弥漫的斯普林班克公园夜跑……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困惑苦闷的心境中解脱出来。

在一个难熬的不眠夜,亚历克斯终于把一腔怒火全部倾泻在键盘上,言辞激烈地连发了十份邮件去声讨尹娜,结果全部石沉大海。他好久没刮脸,把酒当水喝,那副颓废憔悴、丧心病狂的模样让大伙唏嘘不已。

“很不幸,我们的朋友再一次证明了世界上90%的恋爱关系都是狗屎——一群无法独处也不会自爱的人妄想抱团取暖,只会不可避免地遭遇失败。”大卫向马克评论道。

而在亚历克斯动身前往多伦多的前一天,马克给他发了一条toronto sun的推送,标题是“中国女间谍被fBi捕获,判刑120年”。

“这或许是她离开的原因。”善解人意的波兰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