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闷闷不乐地倒在沙发上,后悔极了。真是糟糕的一天,充斥着怕什么来什么的墨菲定律!如果时间能倒流,半小时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刁蛮任性的老婆绑起来,再干掉幸灾乐祸的亲爹。而现在他只能仰面躺着,忍受着孤独和头痛的双重折磨——那感觉就像有人正朝他的太阳穴钉一枚钉子。
钉子钉好了,亚历克斯开始反复琢磨毒舌老爹的那些话。迈克尔虽然讨人嫌,但他有个让人望尘莫及的优点:很少让情绪影响判断力。
在任何时候,亚历克斯也渴望寻求极致的理性、绝对的掌控感。可惜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这是生而为人的宿命。亚历克斯悲伤地意识到,尹娜成了他现在最大的风险敞口。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像之前那样绝情,带走他破碎的心和一半身家。做私募这些年,亚历克斯已经见识了很多倒霉蛋创始人,公司还没起飞人先破产了,就因为离婚。他相信爱情,但也知道必须牢牢牵制住尹娜才行,她是那种能让男人发狂的女人。
可要怎么做呢?夫妻分居两地,亚历克斯也看不上电话监听、跟踪定位老婆这些骚操作,毕竟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最好的办法是生孩子,用孩子牵制住母亲。他们曾经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无数次深入浅出的交流,良辰急日闭门造人,尹娜风情万种有求必应,但她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亚历克斯怀疑因为她之前流过产,建议她去医院看看。尹娜嘴上答应,但过段时间就不了了之了。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哪家的熊孩子又在乱按门铃搞恶作剧?亚历克斯非常恼火,加之心中苦闷无以发泄,便大声呵斥了几句。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是我!”
门开了一条缝,芳姐那发面馒头般的胖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目光好奇地绕场一周,最后停留在地上那堆花瓶碎片上。“……韦伯先生,我来的是时候吗?”
亚历克斯从沙发上坐起来,黑着脸和她打了个招呼。
只见芳姐慢吞吞地挪了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她比以前更胖了,满脸横肉,笑起来甚至有点凶相。那浑圆的身子包裹在灰扑扑的驼色外套里,活像刚出土的兵马俑。她平日帮尹娜操持家务,乐得做甩手掌柜的女主人就把大门钥匙留了一把给她。这周佳佳考试,芳姐只能今天过来。真会挑日子呵!亚历克斯只好告诉她今晚不需要做饭了,谁都不在家。芳姐那谄媚表情下的旺盛好奇心让他感到莫名烦躁,他恨不得尽快将她打发走。
但芳姐慢悠悠地将刚买的菜收拾好,又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片,磨蹭了半天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啊,韦伯先生。”
“只是有点头痛,”亚历克斯重新倒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不一会儿,芳姐就递给他了一杯热水和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扑感敏。他乖乖吃了药,心想眼前的女人比他还熟悉这里,也许她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吧?
“来,你坐起来一会儿,韦伯先生,让我给你头下垫个抱枕。”
“谢谢芳姐,这个家多亏了你操持啊。”
芳姐咧着嘴呵呵笑起来。“我这个人没啥本事,只能捣鼓点家务活,好在我女儿学习成绩不错,以后一定比我有出息。”
“佳佳马上升初中了吧?”
“快了,今年九月。哎一说到这儿,就愁死我了!”
“怎么了?”
芳姐小心翼翼地坐在亚历克斯对面的摇椅上,屁股只敢沾着一点边,不过她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就像古时孟母三迁,芳姐不仅从边陲小镇迁到了上海,而且非这里的名校不读。佳佳也很争气,转学后考试都是年级前三。这让芳姐坚信女儿就是文曲星下凡,砸锅卖铁都要把她供出来。
平日里,芳姐早上六点起床给佳佳准备早餐、送她上学,晚上监督她写作业到10点半,周末还送她去上英文和奥数补习班。芳姐这股近乎狂热的“鸡娃”劲头,丈夫觉得荒唐女儿也嫌烦,但芳姐自已却浑然不觉。
这不,芳姐抱怨佳佳现在只有两千左右的英文词汇量,问亚历克斯够不够。亚历克斯说在加拿大肯定够了。
“但在第一梯队不够啊!佳佳的同学都在补初三的英文了!”芳姐皱着眉抱怨道。
亚历克斯哭笑不得,但他不知道这个城市小学升初中每年都有15万到18万的规模,而985高校每年只招生两千个左右,211高校招生也就一万出头。僧多肉少的局面下,芳姐这样的“虎妈”不在少数。
说到小升初,芳姐原本看中了一所知名的三公学校,很早就让女儿开始准备。可天不遂人愿,佳佳一门考试发挥失常。芳姐只能退而求其次,瞄准了片区内某第一梯队初中,可惜学校已近招满,芳姐又不想寄希望于摇号,觉得那是大海捞针。
毕竟想进顶级学校,超能力和钞能力都缺一不可!
补习班有个老师介绍了个本地的门道,据说能帮有条件的孩子“疏通疏通”。可钱到用时方恨少,芳姐平时赚的大部分都花在佳佳身上了,在云南做建筑生意的老公也就偶
尔打点生活费过来。芳姐省吃俭用、东拼西凑了几万块,可那个本地朋友摇头说不够。
“还差多少?”亚历克斯问。他脑海中掠过了一个念头。
“十万左右吧。孩子他爸在到处凑钱,月底如果顺利应该能收到五万左右的工程款,这年头回款真是难啊,听你来要债就一个个像躲瘟神似的,希望他可别摊上什么老赖!我爸妈还能再凑个一两万,我妈心脏又不好,还在住院呢,都得用钱。哦对了,差点忘了商铺的事情,退下押金……”
芳姐一边语无伦次地嘀咕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回消息,眉心间两条沟壑深得像被刀砍了似的。回完消息后,她瞄了亚历克斯一眼,尴尬地笑笑,依然纹丝不动地坐着。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没点儿表示怎么行?亚历克斯于是亲切地问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这话就像给芳姐喉咙中的一团浆糊注入了温水,表达瞬间通顺多了。
“哎怎么好意思呢,韦伯先生。我和佳佳还住你世纪公园的房子呢,您太大方了,都没有收过我们租金……”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那要不这样……”芳姐终于鼓起勇气凑上前来,一股汗水混杂着花露水的味道直冲亚历克斯的鼻腔。“如果您这边有点闲钱的话,比如三四万……不,两三万也行,等孩子他爸要到款了我就还您。我怕这样拖下去……”
芳姐红着脸稍稍顿住了。
“学校就招满了,我理解。”亚历克斯十分从容地替她说完,然后拿出了手机,登录网银、填金额、输密码、转账……一气呵成。感激涕零的芳姐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谢,当即给佳佳打了视频电话,让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女儿在电话上用英文感谢叔叔。
“怎么样,佳佳的口语不错吧?给她补课的老师也是个老外呢!”芳姐兴高采烈地笑道。
离开之前芳姐写了个借条,亚历克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心里清楚这笔钱她大概率是不会还的,借熟人的钱就当打水漂了。不过,五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买断一个人的忠诚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