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一把扯开领带和衣襟,环顾着前滩的新家。美商在线的妻子把这里打造成优雅浪漫的轻法式风格——米白色的墙面天花板、驼色鱼骨拼接木纹砖、深胡桃木的家具和黑色格子门窗……这里似乎和真正的巴黎公寓只差一个眺望圣奥诺雷街的阳台。他唯一看不顺眼的是衣帽间里宋卫城留下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旗袍。尹娜管这些衣服叫“青春”,舍不得扔掉。
亚历克斯正靠在卧室床上小憩,突然被一阵开门声吵醒了。尹娜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客厅,开着免提讲电话。她似乎没意识到老公在家。
“我下周要去纽约扫货,中央公园旁边要盖个新公寓呢,侬晓得伐?”是李梅的声音。
“你眼光真好,买什么赚什么。”
“听说多伦多也不错,侬不是原来在那里留学吗?感觉怎么样?”
“北美宁古塔,不过单价和地税比纽约低。”
“听说你家那位要升合伙人了呢,还不快去多伦多买几套,比上海划算多了。”
“我怎么没听说?”尹娜懒洋洋地说道,“他整天出差,有个什么事都找不到人的。”
“这不最好?能赚钱的男人,别指望他掏心掏肺,掏钱就行了。有钱想做撒都可以,伐要太潇洒!”
“还是你通透!”
两个女人咯咯笑了起来。
“对了,集团的理财赶快赎回来噢。”李梅冷不丁插了一句。
“为什么?现在哪里找年化15%的理财啊?”
“我的反正赎回来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侬!”李梅说罢挂了电话。
亚历克斯走出了卧室,见尹娜正在厨房岛台边聚精会神地修剪着新买的卡萨布兰卡百合,把它们一支一支插进花瓶。她穿着一条酒红色针织连衣裙,勾勒出极其曼妙的身材曲线。
亚历克斯从身后熊抱住她。小别胜新婚,他想她了。
“讨厌,我在忙着呢。”尹娜低声抗拒着。她感到丈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正吻着自已的脖颈和脸庞,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正顺着她的腿一路摸索上来。
“不行,例假还在。”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她仰头贪婪地回吻着丈夫。很快他们就在岛台上激情四溢地交缠起来,犹如天雷勾地火,百合花散落了一地……
当尹娜筋疲力尽地倒在丈夫怀里时,亚历克斯发现她后颈的夹竹桃纹身不见了。
“什么时候洗掉的?”
“很久以前了。干嘛?”她慵懒地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亚历克斯将她放开,换了个话题:“怎么还来例假,没怀上?”
老婆和李梅走得如此近,亚历克斯决定不提这次突然回上海的原因。实际上,他刚刚见了宋家熙,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卫城集团的股票停牌期间,宋家熙越过了董事会,直接签署了一份定增协议,将5%的新股定向发给了一家投资公司。宋家熙辩解说这家公司是“江浙帮”的盟友,定增能增加制衡华安保险的筹码。
“但这稀释了伽利略的股份、摊薄了我们的权益。”亚历克斯严厉地指出,“我希望你以后尊重大股东的意愿,不要再自作主张。”
这句话的作用,堪比往滚油里泼水。宋家熙当即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起来,连表情管理都顾不上了。
“公司是我老子开的,轮得到你给我甩脸色了?!股票马上要复盘了,王八蛋吴维新随时会杀过来,让管理层卷铺盖走人。卫城集团要完蛋了!财务投资人当然不急,你们这班人只要有钱赚,才不管他妈谁上台呢!但是,只要我宋家熙还在位一天,谁都别教育我怎么管公司!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不过,宋家熙的预言并没有实现。卫城集团的股票复盘后,连跌了近20%,把包括吴维新在内的一众投资人都吓傻了。
就在李梅和尹娜通话两周后,卫城财富的信托部门突然发布公告,由于资金回笼不理想,无法完成兑付本息近十亿元的理财产品。几天后卫城财富的负责人李东——宋家熙的小舅子在公司开会时突然被带走调查。市场疯传卫城财富的理财款实际上被挪用侵吞、甚至洗出境外了。宋家熙发公告做采访、到处喊冤,说自已毫不知情,坚称小舅子是无辜的。
雪上加霜的是,几天内危机持续发酵,卫城集团疑似被做空机构盯上了。以宋家熙在内的管理层俨然成了财经新闻的流量担当:今天被合作伙伴举报挪用项目资金和放高利贷;后天又被有关部门调查偷税漏税和洗钱,坊间传闻涉及金额上亿元……
更有“内部知情人士”甩出了有鼻子有眼的证据,控诉宋家熙和个别高管以非法侵吞企业利润的目的,在向外转移资产。表面上,他们打着多元化发展的旗子,大举通过债市和股市融资扩展,实则把融资款通过各种形式变成分红揣进了自已兜里;他们还用一部分分红收入认购卫城集团的高息美元债,向公司放高利贷,坐享巨额利息收入,如果公司破产还能享受优先赔付。
换言之,如果宋家熙把卫城集团干破产了,公司还得优先给他赔钱。虽然很多上市的地产公司都这么干,但这毕竟是
上不了台面的骚操作。顷刻间,宋家熙“儒雅铁腕”的精英人设彻底崩塌,沦为中饱私囊、背信弃义、坑害社会的蛀虫。
终于,国际三大评级机构应声下调了卫城集团的债券评级,这让卫城集团的股票短暂回调后,又再次开启了自由落体模式。眼看投资标的遭遇股债双杀,华安保险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暂居二线静观其变。而伽利略资本和皖险集团的持仓出现了巨额浮亏,无奈股票名义上还处于禁售期,这让亚历克斯和林朝明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首次涉足二级市场就险遭滑铁卢,伽利略资本内部反对亚历克斯的声音越发洪亮了,弗兰克首当其冲。亚历克斯听到他和几个同事经常在酒吧里对自已冷嘲热讽。
“运气好就觉得无所不能。我爸要知道他这么玩,估计会原地气死。”
“明天例会看他怎么狡辩,肯定很有意思!”
而一贯小心谨慎的林朝明更是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卫城集团涉嫌非法集资、偷税漏税,且数额巨大,已经触及了根正苗红的皖险集团的红线。这不,天还没亮林朝明就坐第一班高铁从合肥赶到了上海,和亚历克斯商量对策。两人之前或旁敲侧击、或开门见山、或威逼利诱找宋家熙谈过多次。宋家熙一口咬定“被小舅子坑了”,“一切以调查结果为准”,最后干脆闭门不见。
“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严重。”林朝明在会议室坐下来,面色凝重地对亚历克斯和丹尼尔说道:“猜猜吴维新怎么说的?‘宋家熙的手比我干净不了多少’。我开始相信他了。”
“怎么,你和吴维新聊过了?”亚历克斯问。印象中华安保险的老总像眼镜蛇一样神出鬼没,极其狡猾。
“还没有,不过他的一个下属跳槽到了我手下。”林超明说,“卫城集团的股票怎么样了?”
“好消息:还没跌破净值,坏消息:又跌了近10%。多家投行都下调了目标价。”说罢,丹尼尔将彭博股价投到大屏幕上。
“有机构似乎在逢低吸纳?看下买盘和换手率。”
一阵沉默,三人都紧盯着红红绿绿闪个不停的彭博页面,彷佛那里马上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似的。
“林总,你认为长三角的地产市场如何?”亚历克斯突然问道。
“考虑到政策红利和人口趋势,一线城市和省会城市应该会持续向好,长线来看。”
“而卫城集团恰好在长三角核心城市有不错的土地和项目储备。根据我们的初步测算,卖掉一些资产应该可以把卫城财富的窟窿补上。”
“尽调报告里会分析详细的风险敞口。”丹尼尔补充道。
“这取决于卫城集团是否提供了真实的财务信息,不然尽调的律师和会计师也不可全信。”林朝明面色灰白,俨然已成惊弓之鸟。
第三方机构不是用来信任的,而是用来背锅的,财务暴雷的企业跑了就让他们赔。亚历克斯聚精会神、饶有兴趣地看了林朝明一阵,然后平静地说道:
“刚才丹尼尔和我在谈卫城集团,我学了个新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家公司只是在管理团队的带领下走入了歧途,但公司股价超跌、分红可观、基本面也有亮点。而皖险集团一直想加大布局长三角的房地产业务,有没有考虑过收购卫城集团的控股权呢?你们是国资,肯定比民营的华安保险更受市场青睐。换言之,现在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抄底机会。”
“那宋家熙怎么办?” 林超明问。
“出局,”亚历克斯冷冷地说,“如果他不用坐牢的话。”
林朝明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眉头紧锁地沉思了片刻。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查阅起笔记本上总经办对收购标的的要求。他对每一条要求都烂熟于心,所以这也不过是种下意识的动作,在他面临重大抉择时能起到镇定作用。
“恐怕我司需要些时间讨论。”说罢,思绪凝重的林朝明随即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