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亚历克斯打电话给林朝明，后者透露皖险集团“大概率”不会趟这摊浑水。总经办认为皖险集团应该稳字当头，“只要钱不要命”，即只要股权不要控制权。但随着卫城集团股票连创新低，尽调结果出炉后，皖险集团似乎动心了。可林朝明依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说仍需走流程、补材料和等领导签字……
亚历克斯想，难不成被对方耍了？他记得在皖险集团总部见过林朝明几次，每次都是一副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也许他高估了这位投资副总监的实权？
最终的决定却让亚历克斯吃了一惊——皖险集团正式同意与伽利略合作，继续收购卫城集团的股票直至取得控股权，并提出改组宋家熙在内的管理层和董事会。果然人性的贪嗔痴遇到k线图现象级的闪耀，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亚历克斯当然拥护这个决定。宋家熙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自已的信任，亚历克斯只感到一种森冷的怒意，骨子里他从没喜欢过宋氏父子。
“你们要收购卫城集团？”尹娜放下了筷子，诧异地望着老公。“李梅还约我周末聚餐，问我想不想要个喜马拉雅，我还在纳闷……”
现在修复感情已经太迟了。亚历克斯犹豫了一会儿，叮嘱她推掉聚餐，且不要声张。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皖险集团和伽利略资本作为一致行动人又开始买入卫城集团的股票后，吴维新突然公开表达了对宋家熙和卫城集团管理层“坚定不移的支持”。他声称卫城财富的暴雷只是员工的个人行为，和集团没有任何关系。而宋家熙对吴维新的高调示好表示欢迎，也对媒体承诺做为一个“有责任的企业家”，他就算变卖个人资产也要保证卫城财富完成兑付，还保证不会在危急时刻裁掉任何一名员工。
两个老对头的突然和解颇为耐人寻味。伽利略资本和皖险集团不打招呼就大举抄底扫货，估计让宋家熙嗅到了一丝危险，决定捏着鼻子拉拢吴维新。而吴维新则态度不明，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真打算和宋家熙化干戈为玉帛，还是仅仅希望股价止跌回涨，所以象征性地表个态？
事不宜迟，亚历克斯和林朝明决定找吴维新谈谈，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可约了几次吴维新都推脱了，只通过秘书简单回复“目前不打算增持卫城。”
收到吴维新短信的那天，上海恰逢特大台风“灿花”登陆、风雨交加，多趟航班和高铁都被取消了。林朝明只能和亚历克斯电话沟通情况。
“吴维新真是个老狐狸……”林朝明听起来有点沮丧，“倘若宋家熙和他真联合起来，加上江浙帮，就能牢牢控制卫城集团，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还有时间，”亚历克斯若有所思道，“最好能深入打探下吴维新的动向，同时拉拢卫城集团的员工。如果我没记错，卫城集团还有大约8%的股份为员工持有。”
“吴维新那边我倒有资源可以试试。但员工却是块难啃的骨头，听说他们现在义愤填膺、分歧很大。我劝你别抱什么希望。”
“没问题，员工交给我。”亚历克斯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喜欢挑战。
下班路上，他出神地望着出租车窗外的南京路。台风肆虐，道路的积水已经快淹到行人的膝盖，树枝在狂风中乱颤，仿佛整棵树要被连根拔起。树叶、树枝、泥沙时不时撞击着窗户，擦擦作响。
而亚历克斯的大脑里也有一场风暴在酝酿。虽然叫“乌合之众”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但冲动善变的员工确实是最难搞定的一群人。不过，他并非毫无胜算——很多员工认购了卫城财富内部发行的理财，赎回无门、损失惨重。现在集团丑闻缠身，普通员工们或多或少也意识到了真正的毒瘤是宋家熙在内的高管，而非“门口的野蛮人”。
他还想到了身为卫城集团董事的妻子。尹娜当初为了争夺遗产与宋家熙官司打了好几年，现在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丈夫这边，投票罢免宋家熙。想必她的站台也能为他们赢得一些持股员工的支持。
当亚历克斯满怀希望地将情况告诉妻子以后，出乎意料地，她迟疑了。
“怎么，你有任何疑虑吗？”
尹娜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她每次纠结时就会咬嘴唇。
“我只是不想又卷到这些是是非非里……我和他们周旋了十几年，卫城集团就是个粪坑，宋家熙让我恶心，我早和你说过我不想再和这些人打交道了。”
“为了我也不行吗？”
亚历克斯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把声音压得嘶哑又低沉，他知道这样能让她心软下来。
“好吧，”她轻叹了一口气，让步了。“我会在董事会上投票。”
“出席员工大会呢？”
“别得寸进尺……当你和这些人真正共事过，他们就不再是8%这种冰冷的数字了。”
“我以为你只是和宋卫城共事过。”亚历克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尹娜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和你谈论他。”
“或许你怕和我谈论他？”
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不达目的不罢
休，也许……亚历克斯做了一件让他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个装有照片的牛皮纸信封，“啪”地丢在了尹娜面前，然后一动不动地、屏息凝视着她。
尹娜诧异地打开信封，双手颤抖地一张张翻看着照片，脸色慢慢变得像京剧脸谱一般苍白。当她留意到信封上的红色字体时，一丝轻蔑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
“我的秘密？”她悄声念道，斜瞟了一眼丈夫。“谁给你的？”
“匿名信。”
“这是诽谤。”
她面带鄙夷地将照片递还给他，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姿态。接下来她的解释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自从卷入了与宋家的遗产纠纷，不，在宋卫城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她就陆陆续续遭遇了各种匿名的造谣和诽谤，其中不乏移花接木的照片。而现在，在卫城集团陷入股权纷争之际，这些匿名信又卷土重来。
“既然信是寄给你中环办公室，”尹娜说，“很可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人。”
“你怀疑宋家熙？”
她耸了耸瘦削的肩膀，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
亚历克斯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因为他是在和宋家熙闹僵之前收到匿名信的。那有没有可能是王伯呢？他似乎也认识尹娜……江浙沪生意人的圈子真小。
无论如何，亚历克斯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造谣诽谤、敲诈勒索、挑拨离间——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是他无法容忍的，更别说在这节骨眼上。他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照片上一定会留下类似指纹这种蛛丝马迹，让造谣者吃不了兜着走。
“嘟——喂？”
手机刚一接通，就被尹娜一把夺过去挂了。
“你忙你的，这事交给我……”她结结巴巴地说。
只见她浑身不停地哆嗦着，额头上泌出豆大的汗珠。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他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那种深深的恐惧之情，亚历克斯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