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周末,亚历克斯都泡在中环的酒吧。灯红酒绿骄奢淫逸的兰桂坊、斯文败类装腔作势的云咸街……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只有好基友马克陪着他,两个苦逼已婚男酒酣耳热、嬉笑怒骂。夜色下,勾肩搭背的他们就像沙丁鱼罐头,在燥热亢奋的人流中挤来挤去。
亚历克斯漫无目的地注视着陌生人的面容,就像在看自已的脸。何必分个你我他,都是时代一颗沙。哪有那么多人中龙凤?全是幸存者偏差。那些挤破头撕破脸拼了命争取的东西,到头来都卷入不断坠落的死亡螺旋,注定走向失败……愤怒和不甘撕扯着亚历克斯的心脏,也许努力真的没用吧!西西弗斯千辛万苦将巨石推到山顶又眼睁睁看它滚落,这就是该死人生的全部真相!
终于他在人群中认出了熟人。那是一个平日在写字楼里正襟危坐、人模狗样的c-suite老白男,此刻喝高了,在德已立街上撒泼耍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拦截骚扰来往的靓女,惹得女士们花容失色、围观群众捧腹大笑。
瞬间,亚历克斯又觉得非常讽刺。人类社会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本质依然是动物世界。去掉那些外在光环,绝大多数人就是凭动物本能活着而已,该吃吃、该喝喝、该拉拉、该交配交配。简单活着似乎挺好,躺平摆烂也没什么不对,活得越清醒反而越痛苦。于是他一杯接一杯地灌威士忌,只求无止境地堕落下去,蜷缩在阴沟里,匍匐尘中。
凌晨马克将烂醉如泥的好友扛回家。这是备受煎熬的一晚。胃中汹涌的酒气朝亚历克斯一阵阵袭来,打得他头晕目眩、心翻想吐。他坐起来,又倒下去……恍惚中,窗外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那声音刚开始挺低,像是从寂静中蔓延出来,逐渐变得震耳欲聋,比女人分娩宫缩时的嚎叫更痛苦,又似伤员正在遭受没有麻药的截肢手术……亚历克斯的神经都要被这叫声撕裂了,急忙跳下床、拉开窗帘。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只见对面的阳台上有个男人将一只惊恐嚎叫的白猫关在铁丝笼里,上了锁,然后用刚烧开的水壶对准猫一阵狂浇。这是一只怀孕的母猫,挺着大肚子在笼子里艰难地上窜下跳,疼得嗷嗷直叫。
“畜生,还敢不敢偷我东西!”男子一边浇一边发疯似的咒骂,“看我不烫死你!”
不一会儿,母猫的身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粉红色的烫伤,声嘶力竭的叫声逐渐变小。开水无情地侵蚀着它破损的毛发和皮肤,冒起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热气。它浑身哆嗦地蜷缩着,肚子还在痉挛,那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男人,嗓子里发出乞求般的呜咽。最后一次猛烈的浇淋后,母猫终于两脚一蹬,烫死了。男人打开锁,把那具热气腾腾的尸体从笼子里拖拽出来,反手扔进垃圾桶。
“人渣!”亚历克斯义愤填膺地掏出手机报警。突然,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一抬头,虎视眈眈瞪着对面的邻居。这一瞪差点没让亚历克斯惊掉下巴——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竟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亚历克斯大喊一声,惊恐万分地从床上欠起身子。空调没开,房间里热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床单和头发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他伸手绕过枕头旁那滩褐色的呕吐物,拿起一直闪个不停的手机,灰白的屏幕在他大汗淋漓的额头上印出惨淡的光。
所有的喧闹让人觉得恍如隔世,一条条未读消息再也掀不起他的情绪波澜:王琦不依不饶地约吃饭,热情的情妇一直缠着他见面,弗兰克直白地拒绝了他安排的工作,溢山国际的创始人则更加直白地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还有两个未接电话,是华安保险的吴维新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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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险集团和伽利略资本宣布成功控股卫城集团的当日,赢得资本市场的“涨声”一片。卫城集团的股票一开盘就大涨30%,随后触发轧空行情,收盘前再接再厉又拉升了25%。几位财经记者急忙来约专访。当被问到这次“控股权之争”的成功秘诀时,亚历克斯摊手简单说了个“运气”,记者笑了。
只有他和林朝明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成功来得太突然,两人与其说感到兴奋,不如说都恍恍惚惚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几天前吴维新突然联系亚历克斯是在断臂自救。
为了收购卫城集团,华安保险把所有正规的不正规的融资手段都用上了,通过银行、保险、证券、信托等各种杠杆筹集到了相当于四倍本金的资金。他们的本金也是通过各种质押借来的,好比一个连首付都靠借的买房人,华安保险的资金链已然绷到了极致。
雪上加霜的是,吴维新强取豪夺的屠夫风格惹怒了有关部门,决定不再放任他超高杠杆收购上市公司。很快关于险资入市的一系列管控政策出台了,彻底堵死了华安保险的融资渠道。
看来,当卫城集团的几大股东陷入混战时,吴维新的作壁上观可谓迫不得已。单是应付各种合规性调查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很快出现。作为华安保险融资的主要质押品,卫城集团的股价一路阴跌,已经超过了华安保险最初缴纳的保证金比例。华安保险面临仓位被强平的风险,黔驴
技穷之际只能通过出售部分卫城集团的股票来紧急套现。
吴维新联系了各路潜在买家,对方要么给出“骨折价”、要么干脆让他吃闭门羹。所谓的朋友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曾经兴风作浪的吴老板将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吴维新思前想后,决定和对手皖险集团和伽利略资本谈谈。毕竟后者非常需要筹码来控股卫城集团,杀价上不至于太狠。
“韦总,一直以来关于我的传说满天飞。说我是屠夫,毁了这个国家最好的公司;说我暗中拿了华尔街和中东的钱,是他们的走狗;说我坑了很多生意伙伴,天天打官司……全部都是一派胡言!宋家熙和他的江浙帮专门造谣抹黑我,现在他们反过来要我支持,门儿都没有!”吴维新在电话里游说亚历克斯。
“当然,让我们想得更远一点,假设这些传说都是真的。我是一匹东北狼,你是一匹香港狼,当本次收购战结束,我们也许还会为了其他企业的控制权争个你死我活,这不可避免,都是资本的游戏规则。但如果你我都是聪明的狼,我们就该知道,如果现在不联合起来狩猎,我们就会两败俱伤,被宋家熙这些江浙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至此,皖险集团、伽利略资本和华安保险作为一致行动人的股权占比超过30%。卫城集团的控股权之争尘埃落定。
华安保险的临阵倒戈,让亚历克斯再也不用拉拢难缠的持股员工了。新控股股东一上台,即通过改组管理层和大规模裁员降本增效,让卫城集团的财报亮点频出,股价连创新高。当初参加员工大会的一些人,比如那个好为人师的营销部主管,不久就辞职不干了。但手头股票的增值让更多员工选择了留下来,拥护新管理层。至今,卫城集团的官网上还挂着那张亚历克斯、林朝明和高喊“不为黑心资本家工作”的光头员工的微笑合影。
大势已去的宋家熙离开卫城集团后格外低调。他没有另起灶炉、没进提篮桥也没跳黄浦江,而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举家飞往美利坚,金蝉脱壳。和创业情怀相比,还是家族信托里的两亿美金来得实在,毕竟情怀不能当饭吃。
宋家熙蛰伏了两年,在贝弗利山庄的棕榈树下看斜阳、在拉斯维加斯掷骰子……但壮志未酬心不甘,他不想仅仅活成生死两个日期之间的一道横杆,非要折腾点水花出来。也许受了弟弟宋浩明在天之灵的启发,宋家熙在俄克拉荷马州和几个福建人合伙买了大片农场种大麻。几年后在一场街头枪击中,三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太阳穴。
收购完成一年后,听闻林朝明已被升任为皖险集团的投资总监,亚历克斯给他致了贺电。
“我一直搞不懂,”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后,林朝明话锋一转,“宋家熙家族信托的账是怎么被发现的?”
亚历克斯故作神秘地压低了语调:“小心啊林总,你可是在打探伽利略的核心机密。”
“噢,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关于设立家族信托,韦总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就是信托的银行账户不要设立在犹太财团内……简言之不要设立。”
两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亚历克斯的预言终成真,卫城集团的投资确实成为了两人事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久后弗兰克辞职,亚历克斯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弗兰克打算开一家立志于“引领全球科技革命浪潮”的创投公司,最大的Lp是他父母,办公地点在星巴克。这让亚历克斯不禁感慨:心高气傲,对万事万物有极高的配得感,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总之,弗兰克的离去为他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亚历克斯终于搬进朝思暮想的角落办公室,换上了印有“合伙人”头衔的新名片。
可惜没高兴太久,他就收到了尹娜的律师玛丽亚·陈寄来的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