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安娜 作品

第54章 囚徒困境

收到离婚协议书之前,韦伯夫妇早已分居。亚历克斯待在香港,期间只和尹娜通过一次电话,除了歇斯底里地朝彼此大喊大叫,什么都没解决。尹娜坚持要他道歉,亚历克斯拒绝,说头顶的帽子已经够绿了;她骂他去死,他摔了电话。

当亚历克斯回到上海的家中,尹娜已经将个人物品搬空了:琳琅满目的衣帽间,她视为青春的旗袍,直播用的补光灯、音响和手机支架,那幅《卡普里岛盛开的夹竹桃》……全都空了。冷火秋烟的房子成了圆明园遗址,下班后再也没有芳姐烧的饭菜、姐妹之间软趴趴的方言对话。一切都结束了。只是不知谁在餐桌上的一只杯里插了几朵玫瑰,花瓣像回光返照似的异常粉嫩,但能坚持多久呢?终归要死的。

尹娜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第一次离婚谈判,委托玛丽亚·陈全权代劳。谈判的地点选在亚历克斯的律师劳伦斯·张的事务所。律师的介入意味着双方的分歧已经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众所周知,对荷包更鼓的那一方而言,香港的离婚法庭就像野蛮的屠宰场,擅长敲诈钱财和夺走孩子,还美其名曰“保护弱势群体”。

为此,劳伦斯特意嘱咐亚历克斯:一,能谈判和解就不要上法庭;二,谨言慎行——可以选择沉默,但凡张嘴就不能假。可谈判才进行了不到十分钟,亚历克斯就把建议抛脑后了。

“韦伯先生,我们这边不会对最初的诉求做任何修改。”玛丽亚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尹女士要求保留上海前滩房产和车辆的所有权、分割您名下一半的财产、外加每个月十五万港币的赡养费用,直至她再婚。”

“明明可以抢银行,辛苦你们还要走个过场。”亚历克斯冷笑着双手一摊,“说吧,我凭什么同意你们的条件?”

“您和尹女士没有签过任何婚前和婚内财产协议,对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直直插入亚历克斯的心脏,也粉碎了他对女人的最后一丝滤镜。他盯着玛丽亚至少有一分钟。女律师此刻坦然沉着地承受着这犀利目光的审视,连怜悯都懒得表演。她比之前在马克家时成熟发福不少,圆脸塌鼻,虽其貌不扬但浑身行头都是奢牌。冷漠又贪婪的寄生虫,亚历克斯暗自骂道,真想知道她能从这个离婚案中捞到多少佣金。而尹娜一直与她过从甚密,难不成早就开始谋划离婚了……?

“财产分割方面,你一定替你的委托人出了不少主意吧,陈律师?”亚历克斯轻蔑地望着她,“你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女权主义、性别对立,还是如何哄骗打劫另一半?国家真想提振结婚率和生育率,应该先把你这种律师投进监狱。”

“韦伯先生,我希望您明白我们只是依法主张。而且,”玛丽亚不为所动,平静地停顿一会儿,“尹女士有证据证明您不仅出轨,还在口头和行动上多次威胁骚扰她……”

“越说越离谱!”

“韦伯先生,您曾多次威胁要杀了尹女士,对她实施家暴和侵犯,给她造成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轻微听力受损等多重伤害。我们可是有相关证据的。”

说罢,玛丽亚从文件袋里取出厚厚一沓诊断报告。她一边介绍报告的来源——上海三甲医院的骨科、外科、耳鼻喉科、妇科、和神经内科,一边将报告在会议桌上一字排开。长长一排,配着放大的彩色器官照片,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会议室的冷气似乎也凝固了。难怪尹娜躲着不现身,此类隐私被公开讨论,没几个人受得了。

“你怎么证明这些创伤和韦伯先生有关?”劳伦斯翻看完几页报告,好不容易憋出个问题。

玛丽亚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亚历克斯,似笑非笑地说“司机可以作证”,还说她的委托人希望双方能低调地尽快办完离婚手续。

“韦伯先生,您有着近乎完美的履历,我们衷心希望这能得到延续。”

亚历克斯又羞又气。那一刻,他只想把所有人都杀了!玛丽亚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拿他的隐私开涮,还威胁他?他恨不得当场掐断她的脖子,再给劳伦斯来上一记重拳。这个束手无策的白痴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他在买单。本来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该跪下来叫他一声“金主爸爸”,可实际上他却在花钱买罪受!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扮演“完美受害者”的女人!纵然他对她动了手,也不及她这些年对他心理折磨的十分之一。她是一个高明的骗子,总把事实按照对自已有利的方式曲解。亚历克斯现在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婚姻就是一个囚徒困境。只有夫妻两人都不讲感情、一门心思保护各自的利益才是最优解,但凡一个讲感情一个不讲就会被坑得死死的……好吧,既然对方擅自毁约,那他也不必客气了!

亚历克斯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攥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当着双方律师的面一条一条把它撕了,再将所有纸条握在手掌里揉成一团。然后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锁定不远处那个不锈钢垃圾桶,手臂轻轻一挥。只见纸团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咚”地一声命中。紧接着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用打火机点燃后,也扔进了垃圾桶。

“我宁愿烧现金,也不会掏一

个子儿!”

不一会儿,一股刺鼻的烟雾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舌肆意地舔舐着垃圾桶的边缘,燃烧所产生的噼里啪啦声惊动了保洁员。在烟雾警报响起之前,她们抱着几个水壶冲进会议室,手忙脚乱地往垃圾桶里一顿浇。黑烟袅袅升起,离婚协议书和钞票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亚历克斯两手一拍,心满意足地重新坐到椅子上,刚才这番恣意妄为终于让他找回了点当金主爸爸的尊严。“女士们先生们,恐怕我接下来还有几个会。今天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继续讨论的吗?”

玛丽亚面不改色地摇摇头,说后续进展会和劳伦斯沟通。

“对了陈律师,”亚历克斯突然又来了兴致,“接下来我说的话,请你一字不落地转告你的委托人。一字不落。”看玛丽亚抽出了笔,他站起来敲着桌子继续说:“如果尹女士想玩互揭老底这套,我会奉陪到底!她还记得那些心心念念的照片吧?假如我没烧光呢?对了,她最好不要将争夺宋卫城遗产的那套伎俩用在我身上,她喂宋浩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还没告诉过王琦这些事,他可整天都想约我吃饭!你就这样转告尹女士,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琦?”

“王字旁,奇怪的奇。”劳伦斯的普通话非常标准。

“还有!”亚历克斯越说越来劲,紧紧围着玛丽亚绕圈子,吆喝声简直震得会议室发抖。他已经把能搞砸的都搞砸了,这反而给了他一种奇特的自由。

“我不管尹女士是得了ptsd还是把思诺思当饭吃,她总能动吧?就算脚走不了路,手总可以发消息打电话吧?除非她来香港和我当面谈条件——如果她敢的话,和我解释清楚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谁才是这段婚姻的过错方,我不介意观赏她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不然我决不同意任何一个条件!告诉她,我给的是我自愿给的,我不愿意给任何人都不能抢!”

玛丽亚飞快地做着笔记,内心却毫无波澜。她的同理心早就被各种乌七八糟的离婚案耗光了:那些欠一屁股债要拖着配偶一起还的,有遗传病还执意要生猴子的,母亲指使女儿控诉父亲性骚扰的……好在越歇斯底里的案子反而结得越快,真正玉石俱焚的是少数。

然后女律师信心十足地站起身来,面带微笑,与每一位男士依次进行了简短而礼貌的握手,转身离开了。

亚历克斯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好像望着白白浪费掉的十四年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