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顾贤弟,却不知你想挑个男仆还是女仆呢?”张淳比王省身健谈多了,顾敬生也乐得同他说话。
“女仆?”顾敬生摇摇头,劈柴烧水的这些重活,女仆可不一定做得来:“还是男仆吧,做做粗活便好。”
“哈,原是挑个能做粗活的,找那昆仑奴倒是相宜,只是价钱却要贵些。”张淳笑道。
一旁的王省身已是看不下去:“劈柴烧水……算不得什么重活吧……用昆仑奴也实在夸张……”
“是啊,要是愚兄来挑,那新罗婢最是合宜。吃苦能干不说,还温驯可人,白日里可以做活,夜里么……”
顾敬生眉头微蹙:“我就要个能干活的,倒也不求其他。”
张淳哈哈大笑:“食色,性也。愚兄抵京旬月,每日里孤衾独眠,身上寒冷,倒叫顾贤弟取笑了。倘使贤弟有雅兴,不若改日往那万花楼上同乐?”
听说那顾公子包了姑娘,三天两头便往那万花楼里去。
不料王省身闻言却不自在:“顾公子年纪尚小,张大兄还是不要与他谈这些比较好。”
“哦,倒不曾问顾贤弟贵庚?”
“一十有六。”
年龄也与那顾敬生吻合。
“啊,愚兄倒是痴长六岁,今年二十有二了,”张淳笑吟吟,他是个不会叫话题冷下去的人,於是改换方向刺探道:“愚兄平日里好听曲,不知顾贤弟有何雅好?”
“呀,倒是巧了,”顾敬生一喜:“小弟我也爱曲,如此禹卿兄,再来见礼。”
二人又互施一礼,这便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王省身不知何时已从中间的位置让到了边上,顾丶张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叫王省身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不,他本就是个局外人。
张淳是个好交际的,不管是什么内容,他都能和人侃上一点,今日言说自己爱曲,本是试探这顾绍章之举,见他谈之如此热情,心下对他便是顾敬生的认知又坚定了几分。
二人说得火热,竟是连挑小仆的正事也顾不上了。
王省身真是后悔当初心软,现如今挑小仆一事竟全成了他的事了。他不会相看,只得在一众新罗婢中择出了一位最好看的——想来顾敬生对此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便与那人牙子详谈。但王省身到底是个嘴笨的,那人牙子也有意想要小发一笔,於是一位新罗婢,竟足足叫他花去了三十两银子。
晌午时顾敬生寻到王省身,再回到小宅之时已是日薄西山。她与那张淳聊得尽兴,到门口时仍是意犹未尽,因着张淳丶王省身今晚要去得月楼,顾敬生便在门口与二人道了别。
至顾敬生进屋时,整个人已是口干舌燥,慌忙连灌几大碗水,顾敬生这才打量起这新罗婢来。
那三十两银子,人牙子到底是敢要的。只见这新罗婢生得一张鹅蛋脸,那双笑眼犹似弦月,睁大时非常有神,小巧的鼻头微微上翘,又带着点俏皮的意味。气质温婉柔和,动之如习习谷风,倏忽风止,有如花将落而未下,半带羞惭。
王省身倒真会挑人。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顾敬生含笑打量。
“回主人话,奴婢二十有一,无名无姓。”
“无名无姓……”
这却叫人奇怪,无名无姓二十载,难不成旁人一直唤她“喂”丶“哎”么?
“奴婢有本族姓名,只不知汉人如何来叫。”
好吧。
“既如此,我叫你未艾吧,取方兴未艾之意,你看如何?”
“奴婢谢主人赐名。”
未艾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她听这名字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顾敬生憋笑,
伸手掏钱袋看赏。不料一摸身上——顾敬生色变震恐,她不会又……
“主人再找钱袋吗?奴婢见您付钱给牙人时,将钱袋转交给了那位青衫公子,此后似乎没拿回来。”
顾敬生定定看了两眼未艾,又在四下里找了一圈,这才起身对未艾道:“罢了,你且先收拾一番,我去找王大哥看看。”
未艾点头,顾敬生只得转身往得月楼行去。这叫什么事呢?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正到了楼里最忙的时候。王公子买通的龟奴开了后院的小门,月歌一身纨絝的行头,与小厮打扮的小玉顺利出逃。
而王公子的马车正停在门外,接到了人便往得月楼行去。待离开青楼两条街后,月歌便觉时机成熟,开口道:“可否少停片刻,本公子有些内急。”
那马夫虽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前头有路厕,再行片刻就到。”
月歌与小玉对视一眼,彼此都有计较。待到马车停稳,二人迅速跳车,拔脚便跑。那车夫初时还不解其意,见二人仓皇,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顾不及马车,飞身下来便追。
月歌听清响动,慌忙往人群中逃匿,却说是在闹市之中,二人又分两个方向,几个呼吸竟叫那马夫一时寻摸不得。月歌却不敢停下,她须赶快到达与小玉约定的地点,二人改换装扮再去下一处地点。
计划做得完美,而现实中总是纰漏不断。正如此时大街上人潮汹涌,竟是前路有什么身毒国的使节团,又是大象又是狮子,与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一道将大路堵了个结实。
除了绕行别无他法。
是故月歌逆着人潮往外走——诸多背影,只她一个不同,却叫那追至不远处的高壮车夫瞧了个正着。
月歌在人群中挤得满头大汗,前几日扭伤的脚踝也开始隐隐作痛,虽是如此,脚下不敢懈怠半分,待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肩上便是一痛。
那车夫铁钳一样的大手稍一用力,月歌整个人离地而起。原来那车夫见月歌人往外走,竟是提前来到此处守株待兔,至她精疲力竭脱出人群之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死死擒住,二话不说就先堵了嘴。
周围有注意到的看客拢上前来,谁知马夫便讪讪一笑:“这原是我家不听话的公子,才挨了老爷几句骂,就要离家出走呢!”
众人了然,前几日便有传言定国王家的独子顾敬生离家出走,这又有个什么公子仿效,倒是不算奇怪。
於是看客竟是就此散去,任由月歌被马夫扛走。月歌心下一片绝望,这真可谓是时局不顺,乃是天要亡她,任她如何反抗亦无法左右。
那马夫将月歌往马车上一丢:“老实点,坏了公子的事,有你好看。”
难不成她这一遭,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么?
王省身独自坐在雅间内吃菜,心绪有些烦乱。张淳是掉进坑里了不是?怎地一个恭要出这么久?或是有阻塞不畅之症,故而耽搁了时间吗?
而理应“出恭”的张淳此时正立在后门,见马夫驾车匆匆赶到,冲上去就是一顿斥责:“怎地这样晚?若是误了公子的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那马夫连连告罪,张淳却不理会,径直走到车边唤道:“月歌姑娘,我朋友王省身就在楼上,请随我来。”
车内无人应答。
张淳一掀车帘,却见月歌被缚手堵嘴,狼狈不堪。
“这……”
“她想跑……”
“还不快快松绑!”
张淳一下下敲着手中的扇子,内心掐算着时间。见月歌被放开,又赶紧扶她下车:
“月歌姑娘,都是误会。”
谁知月歌脚上无力,却是动弹不得。张淳一惊,冲马夫怒道:“
你将她怎么了?”
马夫满脸无辜:“是她要跑……”
张淳呸了一声,指挥那马夫将人抱下马车,引着月歌便往楼里走。月歌本就力竭,束手束脚一路,至使手酸腿麻,再有仍旧作痛的脚踝——三项叠在一起,一路走走停停。
这叫张淳急得沁出了一身汗,好在雅间距后门不远,行到门前终於没花太久功夫。
张淳一抹脸上的汗水:“王公子就在里面,你们慢慢聊。”
说完不等月歌反应,带着马夫快步离开。月歌别无他法,只得推门而入。
却见王省身正在奋力扒蟹,听见门口响动便道:“张大兄可真够快呀,这蟹子可都要叫我一人吃完了。”
他等了半天无人回答,这才疑惑地擡眼。一看便吓了一跳——月歌本就有些狼狈,此时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场面着实惊悚。
“姑……姑娘……”王省身奋力稳住身形,他嘴角还沾着蟹黄的油渍:“姑娘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王大哥!”顾敬生一把将门推开:“我的钱袋是不是在你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