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一霎时,秦守真只觉得天塌地陷。她自小到大,从未感到如此绝望。一双狐狸眼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呼吸也变得急促,桃瓣似的嘴唇不住颤抖,三魂七魄出窍——是了,她的生死,全要交由眼前这女子审判——
“哎呀……”月桂强稳住心神:“好一个赤琅当五寸长半鼻子……”
哦——
秦守真几乎要瘫倒,她没有拆穿自己丶她……她又有什么目的?
一瞬间,秦守真的神魂归窍,随后便是高度的精神集中,利刃一样的目光几乎要把月桂洞穿,她紧紧将月桂那冰凉的手攥住,仿佛这样就能攥紧她的性命一样。月桂额上也出了冷汗,秦守真攥得太紧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杀意——如果她可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崔学博却是先笑了起来:“哎呀,想不到想不到,抱朴贤弟倒是个五大三粗的。”
“呵……呵呵……”
秦守真哪有心思去笑?她一颗心噗通通乱跳,满脑子都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生怕她说错了什么话。
“奴……奴与公子有缘……不若我们上后面说话?”
“哈哈哈哈哈!抱朴贤弟,你看月桂多喜欢你!”崔学博又拿扇子点点月桂:“不过今日却是不行,抱朴贤弟病体初愈,怕是受不了你!”
“我可以,”秦守真看向崔学博,挤出一个微笑:“秦某和月桂姑娘……甚是投缘。”
“啊?那你的病……”
崔学博有些担忧,毕竟秦守真实在瘦得厉害。
“病体已愈,无妨,”秦守真摆手:“如此,秦某告辞。”
说完一手钳住月桂的胳膊,拖着人就往外走,身后的崔学博还在嘱咐她不要太急色搞坏了身体,二人便已行至了门外。
鸨妈见二人出来,上前相迎:“公子,这是……”
“老子要买她的铺,”语气算不上好,态度也十分冷硬,秦守真随手掏出一两银子:“快点,爷等不得。”
月桂这是挂上新客了?可是评花榜却要怎么办?
“还楞着干嘛?不做生意了吗?”
或许是秦守真从崔学博的雅间出来的缘故,亦或许是他态度凶狠的缘故,鸨妈掂掂手里的银子,点头道:“欢郎,月桂姑娘挂客。”
“来啦!”
欢郎先看一眼秦守真,再看一眼月桂——这是见到了个俊俏的小白脸,就不嫌疼了吗?心里想着,欢郎带路却是利索,一路行至后院的一间小屋。
月桂倒了靠山,又走了些熟客,新客不挂,鸨妈也就厌弃了她,过去那独一户的小院子自是再住不成了。
“您二位请。”欢郎朝月桂一笑,转身麻溜离开。
月桂推开屋门,请秦守真进屋。秦守真瞥一眼她,这才擡脚跨过门槛,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心道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一张小床,一方小几,两只小凳,墙上挂一副不像样的画像——没了。
秦守真在小凳上坐下,见月桂已经关好了门窗,这才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公子想做什么?”
秦守真打量这月桂一眼。只见此女生就一张鹅蛋脸,桃花眼丶柳叶眉,自该是一副温柔的长相。只是她现在警惕,红唇紧抿,面色凝重,又与那五官有了极大的反差。
呷了一口茶,秦守真紧张的情绪并未削减分毫:“你都知晓了,为何替我隐瞒?”
当月桂发现此人是女子之时,心下也有惊诧与恐惧,只是猛地联想到那弹词中的孟丽君,不知为何便有了替她隐瞒的念头。
“公子可想听曲?”
“你有话不妨直说。”
秦守真目光灼灼,倒
叫月桂不敢直视。同样是女子,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自报家门之时,你亦在场。”
“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秦守真捏茶杯的手倏然捏紧。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奴还能怎么样?”
“你要去告发我?”
“倘使奴真有心为此,姑娘现下也不会在这儿。”
秦守真呼吸一下:“……你有什么条件?”
“公子先回答奴的问题。”
月桂不卑不亢,叫秦守真在气势上不能服人。
“……秦守贞,忠贞不二的贞。”
“贞洁烈妇的贞?”月桂觑她。
“……乃是同一个字。”
“姑娘似乎对这姓名并不满意。”
“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用不着在这里弯弯绕!”
“姑娘这是急了?”
秦守真一噎,扭过头去。
“不知姑娘芳龄几何?”
“一十八岁。”
“一十八岁的举人,当真少年英才。”
“莫同我扯这些虚的。”
秦守真越来越着急,这个月桂是个聪明了,待她探明她的底细之后,会不会狮子大开口呢?
“姑娘家中还有何人?”
“你问这做甚?”
“奴好奇嘛!”
“父亲……早逝,尚有寡母。”
月桂点头:“原来如此,那么家中生计,可全仰你一人?”
“家中有几口薄田。”
看来这个姑娘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想求她带自己脱离火海,却也不大可能。
“不知姑娘与那崔学博崔公子是什么交情?”
或许她能说动崔公子替自己赎身。
“今日与崔公子初见,没什么交情。”
“那秦日恭秦公子呢?”
“与我有仇。”
这……月桂一时语塞,这叫她怎么开口才好?
“月桂姑娘不问了?”
月桂擡头看她,终是觉得不该将此事强压给她。替她赎身,该要使多少银子才行?想她以女子身份而有了如今的地位定当不易,又怎可让她承担她本就不该承担的东西?自己本就烂命一条,实在不该挡了她的路。
“不问了,”月桂垂眸:“公子回去吧,银子月桂赔给您。”
月桂说着,自她那抽屉里捡了一两银子出来,推到了秦守真面前。
“姑娘这是何意?”
秦守真心下紧张起来,难不成这女子竟要变化,欲宣扬出她的女子身份向秦日恭讨赏不成?
“月桂没什么求您的,也没什么问您的,您也不要月桂服侍,无功不受禄,银子还您。”
“你要揭发我?”
“公子放心,月桂不会。”
“那你这是何意?”
“今日是月桂冒犯,还请公子恕罪。”
当真奇怪,刚才拿她的秘密要挟她问这问那,怎地突然就转了性子?
“你方才是想求我什么?”
“无有什么。”
不对。
秦守真凝眉思索:“你想我去崔公子那里替你说些什么?”
月桂没想到秦守真竟然能猜到她之前的意图,楞了一楞才道:“公子既说不上话,月桂也不敢再劳烦公子。”
难不成,这姑娘真的决心替她隐瞒?
秦守真审视的目光扫了过去,只见月桂柳眉微蹙,似有心事。她忽地想起今早的传闻,这位月桂姑娘,似乎就是传说
中染了脏病丶失恩於贵人的那一位呢?
“你可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
月桂有些疑惑地擡眸。
“在能力之内的,我定会鼎力相助。”
都是女子,秦守真不由得对眼前之人生出几分怜爱。
“却是……没有什么……”
她还能怎么说?她所求不过赎身治病,这个姑娘怕是帮不了她。
“我这里有十两,你且先拿去用,”秦守真终是不忍,自怀里掏出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虽不多,但或许能帮得上你……”
月桂看看秦守真,将那银票收下。
她的确太缺钱了。过去的那些首饰玩件也都已典当得七七八八,而她这几天强撑着身体也就卖了几铺,所得抵不上一碗汤药钱,真已到了穷途末路。
秦守真仍是不忍,虽有替她赎身的心思,实则却是有心而无力的。
“你收了我的银子,能否让我在此多留一阵?”
她若提前离开,或许鸨妈会以为月桂留不住客。
“公子可要听曲?”
“却也不必,”秦守真想了想:“你若是想唱,也可。”
月桂便没有去唱,想来她也是劳累,秦守真便道:“不若你先睡上一会,我在这看着。”
“那怎么好……”
“无妨,我素喜静,倒也正好。”
这是嫌她聒噪?月桂再看秦守真面色,她一双狐狸眼平静无波,没有什么端倪。
“那……我,”月桂试探道:先行休息?”
秦守真点头。
此刻她心里已经开始绸缪今晚的事。她原没打算在万花楼中久留,而今突然被请上雅间,又突然被发现身份,已将她的计划全然打乱。王省身如果有心,大约就能嗅到她人在青楼的风声,因他没法进青楼抓他,在楼外守株待兔倒是很有可能。
并非是她秦守真怕了那王省身,只是倘使王省身用强,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情,倒也又是麻烦。
为今之计,当先匿身於顾小姐处,再作后续。
秦守真看向小床上的月桂——那床却也真的很小,月桂躺在床上根本放不开手脚。从花魁到如今的地步,也不知这姑娘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