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却说顾敬生被解除“禁足”的首日,就被翘首以盼的兄弟们拉去了赌坊。顾敬生向来运气不佳,因此上押大押小全不重要,有趣的只是和兄弟们共同等待结果的刺激时光。
“哎呀贵客贵客!”
隆升赌坊的老板名叫苏福全,是一四十上下丶留着八字胡的矮胖男人,一面孔麻子,生的肥壮;小小的三角眼与圆盘似的大脸不算协调;说话时一张厚嘴唇翻飞开合,由於牙歪齿豁,唾沫星子总是上下飞窜。眼下他正摇着他那把写有“和气生财”的折扇,亲自上前迎接兄弟几人。
“哟,怎是不见二公子?”
苏福全问起的这二公子便是王道城。却说王道城早就染上了寻花问柳之病,过去不显,前几日却是加重了,因疼得厉害,这才没有随兄弟几人一同前来。
“他么……”赵泰来不大好说:“他有些事情。”
“哦,原来如此,”苏福全没有在此问题上纠结,邀着几人道:“诸位里边请,不知几位今日是想在大堂里玩,还是点个雅间呢?”
说这话便进到了大堂之中,大堂里臭气熏天——一个个赌徒们红着眼,注意力全在一张赌桌上。他们的身份不局限於贩夫走卒,凡是有两个钱又愿意玩的,统统都围在桌边,各种臭味伴着汗味一起,熏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敬生几人常来玩,也已习惯这样味道。他们虽可以点雅间,但赌坊之中,还是大堂里更有氛围一些。
“哟!顾大爷!”
崔学博也在大堂,只见他帽子里夹着的丶耳朵上别着的丶袖子里揣着的俱是面值不小的银票,似乎是今日赢了不少,见到顾敬生终於出门,不由开口相问:“顾伯父可是放您出门了?”
他就是个没有眼色的人。
顾敬生瞪一眼他,刚想回答却听赵泰来率先开口:“这不是百年名门教养出来的小少爷吗?怎么也有闲情来这赌坊里和我们这些俗人一起寻欢呢?”
没有王道城,自有个崔学博和他吵。
“吔!这不是赵大将军府上的吗?你不去跑马射箭,却要往赌坊里钻,须知赌也是要动脑子的,怕是不适合您赵小公子呢。”
好生可恨!这崔学博竟敢嘲他无脑!
“你这一张嘴倒是勤快,平日里没少锻炼吧?听说府上养了娈童数百,也不知你忙不忙得过来。”
崔学博闻言瞬间变脸:“我操你大爷!”他直接跳了起来:“赵泰来!你这黑心烂腹的狗东西少他妈瞎传!老子六房姬妾全是女人!你才喜欢男人,你全家喜欢男人!”
“骂谁呢你王八蛋!”
赵泰来嗓门大,暴喝一声就要和崔学博开打。隆升赌坊乱作一团,苏福全唤来小厮就要去拦。有赌徒趁乱浑水摸鱼,亦有人疾步离开。崔学博仰首挺胸天地不怕,倒是方哲明亲自上前:
“老四,不可胡闹!”
方哲明的话,赵泰来向来都听。於是他又与崔学博互放一番狠话,直到刘宜修拍板去后院雅间推牌九这才便罢。
他们几个原想在大堂里斗鹌鹑的。
赌坊后院别有洞天,入目假山青池丶华葩佳卉;又见廊檐参差丶木石叠错,不可谓不奢靡,不可谓不精致。
兄弟四个才进得雅间,却又闻屋外传来响动。似是属於女子的尖锐哭叫。
“却不知怎么了?”顾敬生有些好奇。
苏福全向外看了一眼,摆手道:“无事无事,乃是前几日得的一只孔雀在叫呢。”
顾敬生有些迟疑,但见兄弟几人都无反应,也便没有再管。
“小三子,好好伺候着,”苏福全拱手:“几位玩好,苏某还有些琐事,先失陪了。”
方哲明一挥手,苏福全便转
身离去了。
却说那哭叫的根本不是什么孔雀,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名妇人。只见那妇人刀条一般的长脸,眼睛虽小却像核桃似的凸出,在园中又哭又叫又闹,直叫苏福全刺得头皮一阵阵发禁。
“你在这鬼叫什么!”
苏福全已经对自己的这个妹妹没什么感情了。是了,这妇人名叫苏妙春,是苏福全的亲妹子。
事情还需从二十年前说起。彼时他苏家尚没有如今的富贵,只有在东湖街上的一间当铺。吴涟辉是当铺中的学徒,跟着他父亲苏老爷子学习鉴宝的本事,一来二去勾搭上了他这妹子苏妙春。苏老爷子知道后直接将吴涟辉轰出当铺,谁知苏妙春早已与吴涟辉生米煮成熟饭,怀孕两月有馀了。
苏老爷子无奈招赘以遮掩丑事,好在吴涟辉也是个上进的,两三年的功夫练就一副慧眼,倒也能独当一面。而那时他苏福全已傍上了崔家这棵大树,在东湖南街开起了这隆盛赌坊,是故苏老爷子百年之后,当铺就全权交给了吴涟辉这个赘婿。谁料这人当年就变了心,竟在青楼买下一个六岁的女娃,想要迎回家做自己的童养媳——苏妙春自是不能同意的。
在他这个大舅哥的威压下,吴涟辉将人退还,只是月月支一笔银子养着,就这么过了十年。直到前几个月,吴涟辉因将“苏记当铺”改作了“吴记当铺”,遭到了不少老人反对,银子周转不灵,青楼那一头便断了。鸨妈唯利是图,这便叫那姑娘出门见客,又要张罗梳拢之事,便又急坏了吴涟辉。
而他苏福全,对吴涟辉的厌恶由来已久,恰逢崔家寻不到攻伐顾顺元的机会,便有意怂恿吴涟辉去寻顾敬生的麻烦,叫吴涟辉“鸡蛋碰石头”,既能除掉吴涟辉这颗臭鸡蛋,还能沾顾家一身臊,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吴涟辉那个没脑子的碰错了人,连累他也被崔老爷一通好骂。为了封口,吴涟辉不能留,而她这妹子却坐不住,非要央着他来救。他心里虽然嫌恶,可也没办法正面回绝,只将屎盆子扣在顾敬生身上了事。
谁知顾敬生几人今日来赌坊寻欢,竟是让自己这妹子看了个正着。
因此她又哭又闹,原是冲着顾敬生去的。
“大哥!就是那个顾敬生!就是他害了我家涟辉!”苏妙春眼下毫无形象可言:“大哥要为我做主啊!我家涟辉不能白死啊!”
“行了行了!你要哭要闹,却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吴涟辉非要去找那姓顾的麻烦,乃是他自寻死路,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他不了!你哥哥我就一个小小的赌坊老板,倒叫我拿什么去给你讨回公道?”苏福全支使着下人们去拉苏妙春:“我苏福全有你这妹子,倒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个吴涟辉怎么对你?怎么对我们苏家?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还叫你在你亲哥哥这里闹!真是够晦气!”
“哥!你不能不管我啊!哥!我就你一个哥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还要怎么管?管你吃喝拉撒不说,还替你儿子寻差事做,你还要我怎么样?”
“哥……哥……你替我做主……”
“做主做主,你哥哥哪有命给你做主?就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劲儿,哥现在没把你轰出去,已经足以告慰苏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你现在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少出来丢人现眼!”
“哥……你不去找那顾敬生是不是?”
“你们楞着干嘛?还不快把姑奶奶擡回去!”
“你们别拦我!”苏妙春开始撒泼:“今天我就是要见那顾敬生,我要要了他的命!他杀我男人!我就要他血债血偿!”
苏妙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银闪闪的刀子,挥舞之间已经割伤了两名小厮,只见她状若疯癫,挥刀奔跑,一脚踢开顾敬生他们雅间的大门:
“顾敬生!你这狗贼
!拿命来!”
却说顾敬生人坐在下首,见门被踹开已然吃了一惊,转眼却见一把明晃晃刀子直扑面门而来,脸上还来不及摆出震恐的神色,却见刀尖已然落下,只是在将要碰到她鼻尖的一刹那忽然换了个方向——竟是那苏妙春未注意脚下的门槛,结结实实地被绊倒在地。
殷红的血液自她身下涌出。
苏福全带着人匆匆跑来。
“老爷,姑奶奶她……没气了。”
那刀子竟是刺入了苏妙春自己的胸膛之中。
苏福全一双眼睛变得血红,擡手指着屋内四人,颤声道:“你……你……你们……”
他忽地一声嗝响,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
小三子一探鼻息:“老爷……老爷他……”
那苏福全竟是惊惧之下,一命呜呼了。
“报官……报官!”小三子高声叫道:“将门堵死了,这几人害死了老爷和姑奶奶,可千万不能放跑了!”
四人好大怨屈,刚要分辩,却闻崔学博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这么闹哄……”
地上两具尸体,屋内四个男子。
“你……你们……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