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崔公子!”小三子是认得崔家这个小少爷的:“崔公子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老爷和姑奶奶可都是被他们害死的啊!”
“不不不……”
顾敬生想要辩解,却闻赵泰来怒喝:
“你听他胡说!这二人死的莫名其妙,我看明明是你崔学博有意栽赃陷害,要毁我兄弟清白!”
“你放的哪门子屁?老子刚刚来到,还没问清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先污蔑起人来了!”
“你不要不承认!崔学博,你这……”
“闭嘴!”顾敬生给了赵泰来狠狠一拳:“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赵泰来有些震惊地摸着自己被打疼的胸口:“小五,你竟相信他……”
“崔公子,你要说些什么?”方哲明面上仍然镇定,只有他额头上的细汗暴露出他当下的慌乱。
“顾大爷,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
“我相信你,”顾敬生看看地上的尸体:“原是我们好好推着牌九,这妇人突然闯入要行刺於我,自己被门槛绊倒刺破了胸膛,苏老板随后到来,见这妇人不好,便也一口气没上来死了。随后小厮们赖到我们头上,我们何其冤枉!”
“原来如此,”崔学博看看旁边的小厮:“你们听到顾大爷说的了吗?”
众小厮似有迟疑,但还是纷纷点头。
“事已明了,来几人收尸,”崔学博又点道:“你丶你,你们几个去把报官的拦回来,快点。”
他安排完毕,这才对顾敬生道:“顾大爷今日想必受了惊,要不要……”
“公子!”得贵匆匆跑进屋来:“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带着官差往赌坊来了!”
“二哥?”
崔学博惊觉不对。
“这要出事情……”崔学博扇子一砸手心:“顾大爷,你们立刻跑!从后门跑!我去前门把他们引开!你们快跑!”
“我们行的端坐的正……”
赵泰来还想再说,却被刘宜修一扇子抽在背上,只见刘宜修朝崔学博郑重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崔公子高义。”
说罢四人匆匆离去,得贵上来颤声问道:“公子,我们怎么办?”
崔学博一咬牙:“牵我马来!”
通体雪白的大食马四蹄高扬,踩得赌桌筹码七零八落丶赌徒四散而逃。在一片哭叫声中,只见崔学博一袭黑衣纵马而出。吓得刚刚赶到的差役们一阵惊呼。
“那不是三公子吗?”
也不知是谁的一声高喊,引得崔学渊一阵胆寒。
“快给我追!”
京城纵马,那可是重罪!
王省身刚刚吃完一碗柴火馄饨——他原本可以在家吃饭,只是他那未婚妻秦守真,不,秦守贞,实在可气。
自那日之后,秦守贞就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无论他怎么去哄丶怎么去逼,秦守贞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往日的开朗明媚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颓然丧气。他不明白,秦守贞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一个女人想要的体贴丶专一,他都能给她,况且他们志趣相投,又有过去十几年的深情厚谊,他不知道秦守贞还在抗拒什么。
最可恨的是她今日……想他在与母亲请安时,本饶有兴致地同母亲细说这京里的状况,说到那建国寺时,错将住持“能惠法师”说成了“惠能法师”,这便遭来秦守贞讥笑。她当着他母亲的面戳穿,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又怎么不叫他气恼呢?
事后他又去问她,而秦守贞那一张嘴就像镶了金子一半,半句话都不同他说,可不更叫他生气?是故秦守贞准备了半上午的餐食他一口未动,自己出来吃了这柴火馄饨。想必她看着一桌饭菜无人下筷的时候,心中也会懊
恼吧。
他就不信,她还能这样给他甩一辈子脸色。
“都让一让!让一让!”
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让一让!让一让!”崔学博一边高喊,一边尽力控马:“前面的快让开!你不要命啦!”
不等王省身反应,只见一个巨大的白影迎面袭来,只听“通”的一声巨响,他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摔飞出去然后重重落地,起先没什么感觉,两息过后,剧烈的疼痛从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袭来。
“我……”他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没……没事吧?”崔学博忙不叠下马,刚要查探情况,只听身后衙役呼声响起,便又翻身上马,只丢下一句“对不住”便扬长而去。
王省身只想骂娘,可眼下他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全然动弹不得。
有街坊围了上来。
顾敬生却正瞅见了这一幕。他们兄弟四个自后门出来之后便又分头行动,顾敬生不放心崔学博,又听闻前门有人纵马,这便有意尾随。
果叫她看见崔学博伤了人,倘使闹出人命来,恐崔家那里也不好善了。
“让一让,让一让,”顾敬生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终於挤进了圈内:“王大哥!”
谁能想到,这被崔学博撞倒的竟是多日不见的王省身?
“有人帮忙去请大夫吗?银子好说!”
待顾敬生将王省身送回家中时,日头已经偏西。王省身断了腿,人正躺在板车上,接好的断腿上打着夹板,样子十分凄惨。
顾敬生前去敲门。
开门的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见顾敬生这陌生面孔,不由得疑了一疑。
顾敬生不管她疑不疑,开口便道:“你们家公子在外头断了腿,人现在在板车上,快叫两个堪用的来,把人擡进去。”
秀秀听她这命令的语气,心里有些不痛快:“你等等。”
她转过身去喊秦守贞。
本就不耐烦的顾敬生正要开口,却忽地看见了门内那道清瘦的身影。
“小姐,他说姑爷断了腿……”
秦守贞擡眸,正好与顾敬生对视。电光火石之间,秦守真只觉心尖一颤,敏锐的直觉让她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寒意从脚底升起,打得她整个人一个激灵: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莫非他……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惊异,视线交锋一瞬,二人的目光齐齐移开,而又在这移开的瞬间,秦守贞心下已然确认——她没有喉结。
“这位公子,不知我夫究竟出了何事?”
我夫?
一句话惊到了两个人。
顾敬生疑王省身何时娶了妻室,王省身喜秦守真心里其实有他。
“你……王大哥他……”
“奴家贞娘,乃是克己的未婚妻子。”
原来真的有贞娘。
“哦,原来如此,”顾敬生楞了楞,忙又说起正事:“王大哥今日在街上被一骑撞倒,断了右腿,现已包扎完毕,你们快找人将人擡进去吧。”
“这……”
顺才出门替王省身采买书具,家中却只剩女子了。要搁以前,秦守贞一人足矣,而现在她这副瘦弱样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气力的。
“公子,你看能不能……家里头没旁的男人……”秦守贞其实仍存了试探的心思。
“啥?”顾敬生闻言一拍脑袋,对着那拉板车的说道:“你帮忙将人擡进府中,价钱双倍。”
那人面上一喜,将王省身背起,这便向宅中走来。秦守贞近前两步,见王省身一脸灰败,柳眉微蹙:“克己,啊呀,怎是伤得这样严重?”
她去细看王省身的伤腿,泪
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见秦守贞竟为他落泪,王省身受宠若惊,原本的那点怒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垂泪美人的无限疼惜。守贞她心里明明就有自己,却为何一直不愿承认呢?
“你先不要哭,把人安顿好再说。”
因着崔学博那边还没有下文,顾敬生心里着急,态度也便不耐烦了几分。这不安的情绪更能影响周围的人,此时不仅秦守贞,连同秀秀都染上了哀戚之色。
“是啊,不要哭……没事的,我不疼。”王省身柔声开口,其实真的很疼,但他却不愿看到秦守贞为他难过。
正当时,戚氏在正屋中听见动静,忙唤问秦守贞出了什么事情。秦守贞抹干眼泪,这才朝屋里道了一句“无事”。然而她颤抖的声音已然将事情暴露,戚氏推开房门,只见王省身正无力地伏在他人背上,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回到了东厢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戚氏那张总是挂折平和笑容的面庞此刻总算有了忧色。
“干娘……”秦守贞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克己他……”
“贞娘,这究竟是怎么了?”
“克己他在街上被一骑撞伤,眼下右腿已是断了……”
“什么!”戚氏问听自家儿子竟然遭此无妄之灾,当下“哎呦”一声,便要仰躺而去,幸有秦守贞在背后扶住,这才稳住身形。
秦守贞一面拭泪一面替她顺气,又是示意秀秀将人带进东厢安置,又是对着戚氏柔声劝慰,只是她两人相对而哭,竟不知谁家泪更长。两人就这样一路回了正房,待到将戚氏安排稳妥,秦守贞这才又来到东厢。
那方才擡人的车夫已经拿钱走人了,顾敬生却还在。她此时一见秦守贞,只将一大包药交到她手上:“这都是大夫开的,有外敷有内服,须给他按时用了,用法都写在药方上。”
因着今日事态紧张,顾敬生说完便起身要走。
“公子不在府上吃个便饭再走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那奴家送送公子。”
秦守贞跟她出去,将人送到了门口又叹道:“克己是属兔的,听老人说雄兔离地时会扑腾腿,眼下我们克己真是伤了腿,却是该怎么办才好……”
顾敬生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当她担忧,便劝道:“大夫说了,王大哥只要好好养伤,双腿是能够覆原如初的,大嫂不必太过忧心。”
这顾姑娘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
“顾公子今日仗义出手,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惟有以诗相赠,也好聊作心意,”不等顾敬生开口,她已是吟道:“遐方海角小红鲷,数罟樊笼困绮寮。本当偷星移日月,三春洄溯笑英豪。”
“偷星”丶“移日月”?顾敬生总感觉哪里不对。不过她终是没有细想,只抱拳颔首准备离开。
红鲷鱼有以雌变雄的能力,眼下秦守真以此自比,其中含义不可谓不明显。见顾敬生无甚反应,心下不免失落,只得不死心地再叮嘱一句:
“公子今日大恩,贞娘感激不尽,改日必以红鲷赠上聊表寸心。”
顾敬生家里不缺红鲷,也不知这贞娘总提此鱼做甚,只是人家心意所至,她也不好再作他说,再略微客套一番,顾敬生终於抱拳告辞。想来那贞娘,待她也实在热情。